虽是初冬,然而林子里却是比帝都低温,那山涧也结起了雪霜。
刺骨的寒风呼啸着越过山林,就连一向在山上砍柴的樵夫也不由打了个寒颤。这个冬季的温度竟是比往常的都要低上许多。
只是,他未曾怠慢脚下的步伐。
山上的大夫心善,之前才救过了他得了重病的妻子,如今又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个气若游丝的病人。这大冬天里,大夫为了那病人,得用上更多的柴火与木炭。他得赶紧将这些物什送到山上去,这大夫没收他的医药钱,他总得好好报答大夫的恩惠。
思及此处,他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崇山之高,虽在灵山之下,却也是国境之内数一数二的名山。然而山上云雾缭绕,空气稀薄,普通百姓也难以上山。这樵夫也是与妻子住于这山中好些年岁,再加上大夫予他食用的灵丹,他方能勉强上得了山。不然这身子恐怕是经受不住这崇山之巅的险绝。
他千辛万苦地上了山,一名极是年轻的男子迎面而来,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些碎银递给了他。樵夫是个老实人,之前受了大夫的恩惠,这下子又怎会收他的钱。
“去给你的老伴买些补品吧。大病初愈,得好生调养。”
那男子唇角的笑意更深了,然而那眸子的温度竟是比这冬日里的更低上了几分,看得那樵夫不由打了个寒颤。他的笑容虽温和,然而他周身所散发的气息竟是疏离与冷漠。樵夫哪里见过如此厉害的人,便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那些银子。
樵夫转身下山时,不由摸了摸后脑勺,还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山巅的神明。
屋子炊烟袅袅,刚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温暖的热风。
男子踱步而入,一名白发长须,慈眉善目,却带着一丝傲然逼人英气的古稀老人坐于床沿。
男子见着屋内只余他与床榻上之人,不由狐疑,道:“我才出去片刻,怎么就不见了师兄与他呢?”
那古稀老人一手抚须,淡然不惊,“千鹤定是去了酒窖,至于他……为师吩咐他煎药去了。”
男子微微颔首,走至床榻边,瞧着卧于床榻之上,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美目紧闭,气若浮丝。如若不是能把到她手腕间微弱的脉搏,定会让人以为眼前之人早已死去。
无论古稀鹤发老人如何施针灌药,连日来高烧不退,忽冷忽热,命垂一线。
只怕,能否活过来,还得看她个人的生存意志了。
鹤发老人幽幽叹了口气,眸中的神色晦暗莫测。
这颗帝星,难道就这般陨落了麽?
思绪百转千回间,他便听见门外传来了一把冷淡却异常好听的男声,“祖师爷,药煎来了。”
鹤发老人望向门外,示意他将药拿进来。
白衣男子端着药,立于床榻边,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床榻之上的人儿,仿佛害怕忽略掉她的每一次呼吸起伏。
鹤发老人平和地道:“刚为她施完针,这下子得用药来调理。”
一直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男子一听鹤发老人的话,忙应声道:“师父,这等事情就由我来吧。连日来都是天宇翔来伺候她食药。徒儿怕他累了,这番就由我代劳吧……”
话音刚落,锋利如刃,冷若玄冰的目光扫过立于一旁的男子,男子的后背不由汗毛高耸。
“我不过是说笑罢了,调节调节气氛……”
男子耸耸肩,不再自讨没趣,转身便离开了厢房。
鹤发老人也不动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还顺手关上了房门,还于一室的安静。
白衣男子端详着床上墨发之间的人儿,忧心之色溢于言表。
从那日起已过了些时日,然而她的神智尚未清醒,高烧之时,还呓语不停。
他清了清神思,便呷下了一口苦药,弯腰,微凉的薄唇覆上床上女子的唇瓣,缓缓将口中的药汁渡到她的口中。
直到他感觉到她将药吞下了他方离口。如此为之数次,直至碗中的药汁清理干净,他方微微放下了心。
“冷……”蓝若廷喃喃低语,就连牙齿都在打颤。她全身上下都冒着难以抑制的寒气,竟比屋外的冷风更要冷上了几分。
天宇翔照旧为她添了好几张被褥,却丝毫不见成效。
他无奈之下,只得褪去外衣,只着里衣,滚入了温暖的被褥之中。
他伸手将浑身冷如寒冰的女子圈入怀中,任由那一丝丝的凉意透过肌肤渗入体内。他的掌心覆在她的背后,将那真气渡入她的体内。
感到她的指尖一点一点的回暖,他才松了口气。
许是因蓝若廷的本能反应,不由朝着热源靠近。看着她蜷缩在他的怀中,口中的呓语渐渐停歇,眉宇间渐渐浮现出舒坦之色,天宇翔心中方有一丝安稳。
若廷,若廷,你还不愿从那梦境之中醒过来麽?
如果,在你的世界里,还有我,你还是不会醒过来吗?
他动情地抚着她的发,躬身,一切的心疼与爱恋化作一个温柔而缱绻的吻落在她的额间。
“若廷,若廷,你快些醒过来吧……”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害怕失去的心情忽而变得如此清晰。这种感觉,他早已忘记了。
一夜无眠。
天宇翔彻夜不眠,只为照料身在水火之中而不得清醒的女子。
天际方露鱼肚白。
天宇翔便感到怀中之人在微微蠕动,张目对上了一双星眸。
“冰山……这里是哪里……”声音喑哑,许是昏迷良久嗓音未开所致。
天宇翔顾不上别的,伸手为蓝若廷诊脉,脉象虚弱但总算是平稳。他稍稍松了口气,披衣而起,急冲冲便推门而出。
蓝若廷呆滞地凝视着帐顶,百转千回,自己终究还是留在了这个时空之中。
厢房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想要偏头,却如何也使不上力气。忽而,腕间传来一股精纯的真气,一股暖流在体内缓缓窜动,让她僵硬冰冷的身体有了丝许的暖意。
眼帘之中映入一张略带几分熟悉的面容。然而她却无法想起自己在何处见过他。
“丫头,你命大啊,这样都能活过来。这都是命运使然啊……”
那男人犹自抚着花白的长须感叹道。
“臭丫头啊,想不到,你还活着啊……”一把欠揍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蓝若廷吃力地扭过头来,便见一张熟悉得几乎令蓝若廷抓狂的面容。
“是你……”蓝若廷声音沙哑着道“司徒逸……”
司徒逸那张俊俏的脸孔上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想不到你还记得在下啊……”
蓝若廷瞧着他那欠揍的表情,只觉得累极了。她重新将目光落在那留着长须的男人身上,语气沉静自若,“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
那男人抚着长须,呵呵笑出了声音,“你这丫头上山之时不是看到过我的雕像了吗?这么快便忘得一干二净啊?”
蓝若廷这才惊醒过来。她喃喃道,“你……你是龄晓风……”
“正是在下……”
男人笑得开怀。司徒逸也不忘在一旁添油加醋,“算起辈分来,虽说咱俩年纪相仿,但我可是你的师叔呢。”
听罢,蓝若廷不由翻了个白眼。
蓝若廷想要起身,却发现全身上下都无法动弹,欲要提气,竟发现丹田之内空空如也,如枯竭的泉源。
她不由一惊,几番尝试,却依旧毫无效果。
龄晓风是何等聪明,又怎会不明白蓝若廷此刻的焦虑。他无能为力,只得一声叹息,“丫头啊,你知道,琵琶骨被锁,功力便会全失,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而你的下肢,因长期泡黑水,早已风寒入骨,虽不至于不能行走,只是风雨寒冷天气里,关节便会疼痛难耐,而脚便如寒冰般冰凉麻木……”
蓝若廷听着龄晓风所说的话,分外冷静。她接着将他的话说了下去。
“只是,如今尚能走动,不知过多少日子后,这行走也不过是一个妄想罢了。不是吗?”蓝若廷嘲讽一笑,“我这是在跟时间赛跑啊……”
龄晓风略显忧心地瞧着蓝若廷,心中知晓他所料想到的,必定她也会想到。只是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一个寻常人所无法承受的打击啊,更何况是如此自负的一个人呢。
蓝若廷却异常地冷静,唇角带着一抹残酷的笑容,“这不是证明着,我还有时间吗?我如今还能走路,不是吗?”
在不能走动之前,她会拼尽所有来报仇雪恨。
这是她的誓言,永不反悔。
蓝若廷语气里透着一丝疲惫,“龄晓风,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了……”
龄晓风听见她肆无忌惮地唤着自己的名讳,也不在意,点点头,瞧了眼天宇翔,示意他好生照料床上之人。天宇翔眸色坚定地看着龄晓风,不说话。
龄晓风心中明了,便转身离开了厢房。而司徒逸也当然自觉地随着龄晓风离开,留了一室的清净于房中的二人。
蓝若廷幽幽地吐了口气,唇边却带着一抹苍白的笑容,“冰山,我想坐起来……”
天宇翔眨眼见便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将蓝若廷扶起,让她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的怀中。蓝若廷呼吸着那满怀的竹香,忽而感叹道,“这般冷,定是外间下起了鹅毛大雪了吧?”
“是的……”他依旧惜字如金。
蓝若廷缓缓合上双眸,轻笑,“不知屋外是否有梅花林?真想看看在白雪之中的纷纷红梅啊……想必此时,红梅都开得正艳了吧……”
天宇翔依旧默不作声。
怀中人儿的呼吸渐渐轻浅平稳下来,定是刚恢复过来,身子不堪重负,这下子又不自觉地睡着了。天宇翔下意识地望向那扇微启的窗户,屋外皑皑白雪,纷扬而下。
白茫茫一片,哪能见到那半分的艳红。
数日下来,蓝若廷只觉身子骨利索了些,便不想要再卧床,一颗跃跃欲动的心又重新跳动了起来。她看着屋子里连日不眠不休照料着她的天宇翔,一脸期盼,“冰山,翔翔……”
天宇翔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是专注地坐于窗棂边抚着琴。
“冰山,翔翔……我想出去溜达溜达,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病人总是好的……”
蓝若廷不死不休地道。
天宇翔被她左一句翔翔,右一句冰山,弄得满身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之后,终于正眼看了床榻上的人儿一眼。
他无奈地吐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琴。从柜子里掏出了数件厚实的衣服,又掏出了一件白狐大麾,正欲行至床沿,却见蓝若廷一脸惊恐地盯着他怀中的衣物。
“这衣服多得未免夸张了些……”蓝若廷双目瞪圆,不敢置信地道“我从不曾穿过这般多的衣服……”
天宇翔便摆出一副你爱穿不穿的表情,蓝若廷心知天宇翔的性子,从气势上就已经败下阵来,更别论能赢过那执拗的性子了。
蓝若廷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穿……”
天宇翔瞧着她一副有气无力穿着衣服的模样,一向疏离淡漠的俊容上不由浮上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瞧着蓝若廷笨拙地绑着腰带,终究忍不住过去,亲自为她束上层层腰带。
蓝若廷此刻才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深邃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如天上上千年玄冰般透彻清冷眸子,长若羽扇的睫毛,紧抿的薄唇,乌黑柔顺的青丝,纯净无暇的白衣。
以前她便觉得他这模样,有一种疏离得脱离于世俗凡尘的美,却是美得极不真实,恍若一触碰便会烟消云散。而今的他,虽依旧是那双眸子,那片唇瓣,那样的白衣胜雪,却多了一种她无法言说的感觉。这样的他,让她感觉多了一份温暖,多了一份真切感,也多了一份莫名的依赖感。
这种感觉,竟让蓝若廷有种恍惚的错觉,也许,当一切都了结之后,就这般与他一起相依至生命的终结,也是不错的。
但随即她又不由摇头,不住鄙夷自己的念头,这样的想法算什么?是因为失去曾经令自己的信任付诸东流的男子而找寻的代替品吗?是在惶然无助之时所找到的唯一的依靠吗?是因为这种种,让她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依赖感吗?
她不知道。忽然,她竟觉得如今的她很卑鄙,如此坦然地接受他的帮助,他对她的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