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苍茫一片,银装素裹,原本繁花开尽的院落如今也只剩下光裸的枝桠与铺满白雪得难以见得青石的小道。
蓝若廷缓缓吐出了一口白雾。
天宇翔走到她的身侧,“李商贾的身子已是大好了。我们何时离开?”
她抬首,望着那一片广袤的天空,幽幽笑道:“如此,我们不如明日一早就动身离去?”
天宇翔微微颔首。
却在此刻,一直立于院落拱门之后的女子一脸不舍地走出了那片阴影,声音有些喑哑,“你们……你们……要离开了吗?”
蓝若廷与天宇翔不约而同地朝着拱门那头望去。只见那窈窕女子寂寥而忧伤的神色,一双水波粼粼的眸子死死地锁在了天宇翔的身上。
明知天宇翔不会回应,蓝若廷只好硬着头皮,扯唇笑道:“如今李商贾身子已是大好,只需多多调养便是。而我们本是闲散之人,一向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这府中的日子真是甚为不适。还请素雅姑娘见谅。”
李素雅唇角勾起的弧度极不自然,似是强忍着那心中的酸涩。
“看到二位医术高明,就连天下无人能治的恶疾都能治好,想必就是前些日子里街头巷尾所讨论的神医了吧?”
蓝若廷听着李素雅的话,也不急于承认,只是淡然一笑,“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不是吗?”
那样毫不在意的笑容,那样自信淡然的笑容,看得李素雅好生羡慕。如若能与这天人般的男子流连于俗世之中,悬壶济世,也是好的。
只是她不知,自己是否有这般福分。
蓝若廷瞧着李素雅依依不舍的面容,不由笑道:“不过,素雅姑娘莫慌。我们且在天香第一楼下榻,若素雅姑娘不弃在下二人粗野,得了闲便过来一聚吧。”
心中的希望之火瞬间被点燃了。原来,他们并没有打算离开这座城。
蓝若廷却暗暗叹息,自此以后,那种闲云野鹤的日子便是遥遥无期了。
“小姐,小姐……”李锦默的呼唤扯回了蓝若廷那早已飘远的心神。蓝若廷将那投注在窗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
“小姐,在下已安排了天宇公子的厢房,就在小姐房间隔壁。”
李锦默语气透着尊敬的气息。
蓝若廷扯唇一笑。她下意识地抚着李锦默的脑袋,“良久不见,怎么连语气也疏远了?”
李锦默瞧着她的笑容,竟有片刻的失神。
蓝若廷又唤了他几声,他方回过神来,却闹得个大红脸。
蓝若廷也不甚在意,自顾自道:“想不到你也长高了,就连我也只到你耳际的高度了呢。岁月催人老啊……”
李锦默一听,几乎是本能般地夺口而出,“小姐在在下的心目中还是如同往常般年轻……”
蓝若廷瞧着一向慎言微行的男子此刻一脸急切,不由掩嘴轻笑。李锦默这才意识到适才的话说得有些暧昧,刚退下的红潮瞬间又染上了一张俊脸。
“对了……这酒楼的账目……”蓝若廷话还没说完,李锦默便道:“在下早已整理好,小姐可随时过目。”
蓝若廷听罢,却是笑笑摇头,“我本就不打算理会这账目。”她眸中的神色似乎又飘向了一个不可触及的地方,声音细微得几不可闻“反正,这酒楼早已是你的了……”
李锦默没听见后面她说的话,只当她是在喃喃自语。
过了些时日,酒楼里便来了一行穿着华服的人,领头的是一肤色白净,唇红抹珠的少年。
他傲慢地扫过酒楼里的茶客,而后便径自走到蓝若廷与天宇翔的身旁。
而此刻的蓝若廷与天宇翔便是在酒楼里为一些特意上门拜访的病患看症。
那少年神色敬畏,而出口的声音却尖细轻柔,男女不辨,“您便是医治好恶疾的神医吗?”
蓝若廷也不急,打量了那少年一番,只笑不语。
少年看着眼前淡若轻风,唇角带笑的人儿,忽觉那样的眉宇有着莫名的熟悉感,似是在何处见过。
一阵刻意的咳嗽声才唤回了少年的心神。他定了定神,方转头,瞧向女子身旁的人之际,一张脸顿时显得错愕无比。
他慌忙朝着女子身侧的男子跪下,尖细嗓音回荡在这偌大的酒楼里,“奴才参见六王子……”
跟随他身后的侍从护卫一听,便张惶地跪于地上,随着少年声声呼唤。
这酒楼里的茶客何等见过这种王孙贵胄,自然是张皇失措地跪于地上,冷汗连连,唯恐得罪了这万人之上的人。
天宇翔微微抚额,声音清冷,“起来吧。”
听罢,少年才起身,然而那脑袋却依旧垂下。
“奴才恭迎六王子殿下与神医回宫……”
李锦默一听,正欲上前相询,却见蓝若廷微微抬手,阻止了他走来。
蓝若廷瞧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早已明了他便是伺候天宇凡的宫人,一张面容淡然从容。
“有劳公公带路了。”这是蓝若廷计划当中的。医治恶疾不留名,那传言愈加神秘。再者她医治了身患恶疾富甲一方的商贾。试问这天下间懂得医治这恶疾的人除她二人便是再无他人了。如此的事迹定会成为坊间传言流传来开。试问医治了恶疾,挽救了黎民百姓的生命,乃是一个大功劳。为此,朝廷之人必会相寻。而她有意无意地告诉李素雅他们身在天香第一楼,为的便是这个目的。让朝廷之中的人知道这两名神医所在,并前来相寻。如此,她便可顺理成章地入宫面圣了。
皇上近侍亲临天香楼相迎神医,而神医竟是一名绝色倾城的少女,六王子相伴相随。一时之间,这样的佳话流传到家家户户,天香楼的名声竟是更胜从前。
蓝若廷自然是不知道这样的后果。她此刻正与天宇翔坐着马车辘辘驶向皇宫。
穿过宫门,蓝若廷不由掀开车帘,看着这红墙绿瓦,白玉般的世界,还有那匆匆走过的宫人与侍卫,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她离开这个金丝鸟笼究竟多长时间了?过去在这方土地上所经历的一切恍然如梦,回忆起来竟是如此模糊不清。
天宇翔瞧着她那凝重的神情,心中明白了几分,一双微凉的手覆上了她的素手。
蓝若廷感受着手背上的凉意,抬眸对上了一双温润的澄澈眸子,心下便宁定了几分。
重新踏入了朝殿,蓝若廷唏嘘不已,这里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那高高在上的人儿,却再也不是那个懂得怜惜她的温润男子了。
一切都早已化为了尘土。
龙座上的男子一袭明黄加身,温润的眸子却闪过一丝凌厉的目光,那种目空一切的霸气展露无遗。
“草民参见皇上……”蓝若廷颔首,微微屈膝行礼。在她的眼帘之中,只看见那白玉石阶上明黄金龙刺绣的衣摆与那双金丝刺绣靴。
“臣弟参见皇上……”
天宇翔的嗓音在蓝若廷身侧回荡起来,让蓝若廷稍稍感到了安定。
天宇凡瞧着石阶之下的白衣女子,那身姿似曾相识,那样的泰然孤傲,那样的出尘脱俗,都像极了那个人。
思及此处,他浑身一震,莫不是……
一抹曙光在心头展露,一种名叫希冀的甜蜜在心腔中蔓延开来,似乎就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听闻神医不仅医术高明,相貌亦是绝色倾城,举世无双。朕倒是有些好奇了,还请神医抬起头来,让朕好生瞧瞧……”
天宇凡竟连声音都带着些颤意,而他竟浑然不知。
刹那间,立于朝殿上一身官服的天宇晨一脸错愕地望着立于正中央的女子。
时间恍若在女子抬头的那一瞬间定格了下来。
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与皇座之上的他。
那张深入骨髓的面容,那样明亮宛若天上星辰的眸子,那样如樱般嫣红的唇瓣,那不染纤尘的白衣,那纤细脆弱的身姿,无一不是他心心念念,午夜梦回所思念的人儿啊。
而她,竟是毫发无伤地立于自己的面前,那样的触手可及,那样的清晰可见。这不是他午夜里所见的影像,而是真切的存在啊。
天宇凡双手撑着龙椅的扶手,一双眼眸柔情缱绻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似乎害怕眨眼间她便消失得杳无影踪。
一眼万年。而他如今这一见,竟恍若过了一辈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子,却被蓝若廷的声音生生地将他从迷恋之中抽了出来。
“草民一脸粗鄙,唯恐辱没了皇上的眸子。”
一句草民,一句皇上,生生地将他们从前的亲密无间划出了一道鸿沟。
天宇凡强忍着心中那翻涌的思念,扯唇,幽幽道:“不知神医之名?御医处着实需要这般贤才,如若神医不嫌,便在御医处留下吧。”
蓝若廷微微颔首,淡淡道:“草民蓝若廷。”
话音刚落,朝殿之上的议论之声瞬间沸腾了起来。
“这不是前朝的大帅名讳吗?”
“看这女子倒有几分像前朝大帅啊……”
“莫不是前朝大帅的妹子?”
“可未曾听闻大帅有过亲属啊。莫不是前朝大帅便是眼前女子吧……”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论罪当诛啊……”
“再者,这御医处历来没有女子为官啊,这甚为不妥啊……”
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蓝若廷听着不由勾唇,露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幸得圣上垂爱,草民定不负圣望。”
蓝若廷理所当然地回应道。
顿时,朝殿之上文武百官顿时炸开了锅般讨伐之声不绝。
“历来女子不能入仕为官……”
“女子相夫教子,乃是为妇之道……
“女子人家,抛头露面甚为不妥……“
各种因女子当官的言论充斥在整个朝堂之上。
而蓝若廷听着,云淡风轻,默然无声。
天宇凡一双眸子褪去那温润的神色,一股杀气萦绕在这朝殿之上。“朕所下的决定,百官有所异议?违反君令,论罪当诛。试问在座百官可要领罪受罚啊?”
百官听罢,顿时冷若寒噤,一时语塞。朝殿又重归于宁静。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宇凡瞧着石阶底下一群迂腐的官员,显然有些不耐,“若无要事,便退朝吧……”
说罢,他也不看百官,甩袖便走入了大殿内堂。
一群官员无一不瞪着那白衣女子,视其为乱其朝纲的妖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似是害怕她会迷惑皇上使其不思朝政一般。
而蓝若廷则冷冷地扫过这群食古不化,墨守成规的老臣子,轻蔑的笑意夺唇而出。
在座的百官听着更是义愤填膺,却碍于皇令,只得哑巴吃黄连,隐忍着不说话。
倒是一直立在一旁的天宇晨怔怔地走过来,眸中满是彻骨的凉意。
“蓝若廷,你骗得我好苦啊……”
天宇晨那妖冶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抹深深的痛意,看得蓝若廷心中一凉。
他死死地盯着蓝若廷那张绝美的面容,最终,沉默着拂袖离去。
蓝若廷瞧着天宇晨那哀伤的神情,心中酸涩难辨。
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却伤得最深。
只怪自己自私而为。
天宇翔瞧着蓝若廷怔忡担忧的神情,心中不忍,一双手便抚上了她的发顶。
“追过去吧。告诉他你的一切,向他诚挚地道歉。晨王本就不是不讲理之人,他定会原谅你的……”
蓝若廷呆愣地瞧着天宇翔那宽容悲悯的面容,下意识地点头,转身毫不迟疑地随其而上。
天宇翔瞧着那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酸楚。
他爱上的,竟是注定一生不凡的女子,也由此注定了他的情路必定会荆棘满涂,坎坷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