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过后,整个长安城恢复了以往的安宁,桃花依旧开得妖艳。我整日待在殷府之中,悠哉悠哉地做我的散闲少爷。这些兵法看的我心痒,我一直都在想,若有一天我能领兵打仗杀伤战场,那该是怎样的俯瞰天地,我只恨自己不是真正的男儿身。
头顶上方的桃花花瓣似是绸缎一般的柔柔滑下,只是看起来愈发的憔悴,恐怕是要到了初夏了。我盘腿坐于中庭的桃花树下,指尖缓缓拉开竹简,紧紧盯着上面的清秀小楷。其实读这些书并非无益,只是这些谋略要我好好咀嚼一番,否则绝不能领悟其中的真谛。
这个时候程景翊总是会侯在我的身后,可自从上次芸娘说过那次“男女授受不亲”的话之后,他就开始坐在桃花树上了。不为别的,只为避开芸娘那道灼热的目光。
平时我一挥手,他便会纵身跃下,为我指点迷津。可近日无论我怎样挥手,却都没有现身。我下意识地往树上望,桃花绿叶随风摇曳,但哪里有他的身影。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倏地站起来,我环顾四周,望着空落落的院子,轻轻唤道:“程兄?”却只换得阵阵回声。我想起前几日上元节,也是如此情景,不由得心头一紧,我想做下继续读兵法,却又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少爷,程公子今日一早便被老爷叫过去了,可能现在还没有回来。”一个小丫鬟探出头来,睁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我,“奴婢这就去叫程公子。”
“不必了。”我又盘腿坐下,挥了挥手,示意让她下去。
我本想等程景翊回来,却不想等来的不是他,而是那位极傲之人。
我只感觉修长的身影遮住了大片的阳光,一片花瓣滑落在我的竹简上。我并未抬头,只是蹙眉,料定此人定不是程景翊,他绝不会这样挡住我的光亮。
不待我言语,我的竹简便“唰”地被人抽走,只留我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指。我抬头,只感觉眼前的人被阳光堵上了一层金光,耀眼到我睁不开眼。
“殷公子倒是好兴致,在这里看如此的兵法。”淡淡的声音从我的头上响起,骨节分明的素手微扬,挑眉望着我,那神情似笑非笑,“殷公子倒是胸怀大志,只是不知道,日后功名几何?”
我并未打算从他手中把竹简夺过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挂着不变的笑意:“比起保家卫国,功名又算得了什么?这一点,到时不劳烦苏公子烦心了。”
苏梅段愣了愣,随后笑道:“好利的一张嘴。”
我轻轻接过他手中的竹简,笑意不减:“我在苏公子这里吃了那么多亏,今日自然要扳回一成来。不知公子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无事便不能随你出去走走?”
苏梅段悠悠踱步在前方,我往他身后一站,反倒是被衬得渺小至极。他昂首,眸光幽幽,给人以一种不可亵渎之感,以至于路边的姑娘个个收回打量的目光。
如此之人,该是怎样的绝韵风华。
我瞥了他一眼,任由他拉着我如此漫无目的地闲逛:“你和我爹爹是何关系?”
“你怎知,我与令尊有关系?”
“你知道我爹爹对我疼爱有加,况且那是殷府,我爹爹怎可能让你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呵,你当殷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顿了顿,又道,“爹爹唤走程兄的时候,可是恰到好处。”若说是巧合,我怎会信。
他突然转过身,下了我一大跳,害得我差点儿撞在了他的身上。他却只是把头一歪,邪魅一笑:“原来,殷公子也并非无脑之人。如此说来,你就不想知道,令尊对那位程公子说了什么?”
我一挑眉,望着苏梅段,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勾了勾,示意我凑过来。当我凑过去的时候,他伏在我的耳边,吐气如兰,让我感觉没来由地不自在。他离我的确太近,以至于我的视线里只剩下他的双眸,那一双桃花眼尤为好看,让人不由得心神一漾。
“若是认真,你便输了。”
我将身子与他抽离,淡淡道:“爹爹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你若是想听见,倒也是难。”
他薄唇轻扬,优雅的一转身,衣诀翩跹,瞥了我一眼,笑道:“我当殷公子何其聪明,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罢了。”
其实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他和我当初见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待到我准备跟上之时,他却倏地回眸,不偏不倚抵上我的双眸。他细细端详,好似在看着一件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而他的神色,反而让人觉得他在端详这珍宝之后,会捧入手心,尔后——
一点点地将其瓦解,毁灭殆尽,看着它灰飞烟灭!
我依旧轻笑着,单手背在身后,紧紧握着:“如何?”
“殷公子这双眸子,煞是好看,倒是令我想起一人。”
“我没有这个兴趣。”我稍微一偏头,错开他的目光,同他方才一样,在前面缓缓踱步,昂首,清淡的声音道:“天下相像之人何其多,一双眸子相像又能如何?”
我不知我是对这张丑颜心生厌恶,还是对这双眸子反感至极。
对于与其相像的眸子,定然无多大兴趣。
我隐约感觉身后身影顿了顿,才从容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