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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新剧家滔天罪孽男堂子盖世奇闻(1)

天敏虽与云娘相识,但他颇嫌云娘年老身肥,面目可憎,还着金钱主义的面上,当夜和她盘桓了两点余钟,后来依旧设计脱身出来,并未陪她度此良宵,仍在媚月阁那里过夜。媚月阁问他为何今夜回家这般迟晏?天敏推头说被朋友邀往总会中叉小麻雀,因此回来迟了。媚月阁深信不疑。隔了几天,天敏一心想转云娘洋钱的念头,落空又到云娘处探望了几趟,但他犹恐被媚月阁出痕迹,故而去虽去,却没一次敢在她那里度夜,然而已把云娘撩拨得心热似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意天敏去了几趟,他一对眼睛见多识广,原本比众不同,渐渐看出云娘的景况,也不过如此,心知上了漫游的大当,一想我若破了工夫,巴结这个没钱的女人,倒不如另外去轧一个姘头,或能弄些钱来。此念一起,云娘处马上绝迹。云娘见天敏数日不来,心中颇为牵挂,亲自到她妹子家告诉她,天敏一去不来,不知何故?姊妹两个,颇费猜疑,织娘说:“莫非天敏寒夜多劳,害了病么?但没听得漫游谈起这句话。”

即教娘姨买了张新闻报,一翻戏目广告,见裘天敏名字,仍排在上面,而且当夜还有他的戏。云娘看了,真是莫名其妙。这天织娘留她在家吃了晚饭。云娘又拖她妹子,同到民瞑社看戏。天敏上台,见有云娘在座,故意转眼望着别处,不理会她。云娘好生纳闷,散戏馆仍到织娘家内,待漫游去时,亲口托他请天敏得暇到她家去,漫游答应了,云娘方始回家。织娘问漫游,天敏所以不理她姊姊的缘故,漫游皱眉道:“本来也是你姊姊自不量力,天敏是何等人物,从前我不曾告诉你,汪家那个女的,前后交结他数千银子,因要他置一套戏衣未肯答应,就此与她割断,那边连打发人来请了他百十次,没肯前去。这回他到你姊姊处来,原是我掉的枪花,说你姊姊富有资财,得她欢喜,用银子虽多无惜,他信了我这句话,方肯降格相从。大约是你姊姊自不小心,露出本来面目,被他破,因此一去不来。本来要和做新戏的相识,须得有几分资格方可。你自己想想,你姊姊资格能够得上够不上,我想能得他从前白白跑几趟,已算便宜的了,何必再望下遭呢。”

织娘听说,摇头道:“你们这班做新戏的,真不是人,眼孔子内只有金钱,心窝子中毫无情义。照你这般说,我姊姊若无金钱交结天敏,此后他永远不到她那里去了么?”漫游道:“这个自然。”织娘道:“他去了几天,忽然不去,岂不害了我姊姊么!”漫游道:“这个只可教你姊姊自怨自,教别人也无法可施。为今之计,惟有教你姊姊送些贵重东西给他,或可补救目前。如欲依前一毛不拔,可就难了。”

织娘一想,这句话果然不错,便是自己之与漫游,何尝不是洋钱尽他用,东西要什么是什么,还要把自身降作奴婢般的服侍他,他方肯天天前来,不然也只恐和天敏一般。连人影儿都不见了。但我姊姊每月只得匡老爷一百元津贴,虽然节衣节食,除去开销,所余能有几何,怎够供养一个贪得无厌的新剧家,不如明儿到她家去,劝她休了这条痴念罢。织娘主意既定,次日便到云娘家中,悄悄将自己昨夜和漫游对答的一片说话,向她说了,并劝她不必再念及天敏,这班人都是无良之辈,只知金钱,那顾情义,像我此时犹如恶疽在背,无法自免,幸你中毒尚浅,不如趁此机会,早些解脱了罢。云娘闻言,不觉流下泪来,说:“妹妹有所不知,我和他相识虽还未久,心中不知怎的,觉得比十年夫妇交情更深,似乎少他不得。适才你劝我的话,我也晓得句句都是金玉之言,新剧家没良心,不待你今日说,从前我也曾听别人说起,至今更信此言着实有理。不过一旦要令我将他抛弃,教我如何舍得,我想就是送他些物件,也有限的,他们所爱的无非珠宝饰物,我这里有一只小金刚钻戒指,是从前匡老爷化了三百块买给我的,不如把来送了他罢。只要他肯到我这里来,就是多送他几件物事,我也愿意。”说罢也不等织娘开口,竟自开抽屉找出那只钻戒,塞在她妹子手中,说:“烦你少停交给王少爷,托他带去给他罢。”

织娘见她执迷不悟,也不能再为劝阻,只得收了戒指回家,心中暗想:“我姊姊既将这钻戒送与天敏,我若不照样买一只送给漫游,岂不被他笑我器量太小,当时便向又图要出三百块洋钱,亲到跑马厅全昌,买了只比他姊姊更大些的金刚钻戒指,到夜自替漫游套在右手无名指上。漫游好生欢喜,把戒指放在嘴旁连亲不已。织娘颇觉得意,又把云娘的戒指摸出,郑重其事的交给漫游道:“她的戒指,得来非易,你若不能唤到天敏,休得轻易脱手。”

漫游道:“你姊姊既肯大出手送金刚钻戒给他,天敏包在我身上,明夜一准唤到就是。”这句话着实灵验,第二夜天敏果到云娘处,见了面,却没说为他无钱不来,推说连日因被朋友邀去有事,因此不得空闲,来此望你,我心中记挂得什么似的,难为你送这贵重物事与我,令我深抱不安。这一碗迷汤,又把云娘灌得昏了,自觉此言果然不错,新剧家个个都是有情有义的男儿,何尝没有良心。此后天敏又连到她家去了几次,云娘深恐不送他别样物件,日后他又要不来,即将自己的私蓄,拚凑了数百元,托人买了件白狐嵌细毛皮袍,又花了三十余元,剪的头号丝抢缎袍料,照量天敏身上长衣的尺寸,替他做成皮袍,送给天敏。天敏好生得意,穿到戏馆中,众人交口称赞。当夜天敏又穿回去给媚月阁观看,媚月阁见他忽然穿一件崭新白狐嵌皮袍回来,从前没闻他提及要做这种衣裳,问他那里来的?天敏回说朋友卖给他的。媚月阁看尺寸长短,无一处不合天敏身材,不像是买来之物,不觉动了疑心。趁天敏在楼上吃半夜飧的时候,自己悄悄下楼,盘问天敏的民车夫说:“少爷近来除了戏馆和总会两处,可不往别处哪里去?”

车夫早经天敏嘱咐,媚月阁若问他什么话,不许他多言,故此口中虽回说不知,面色上未免略带慌张。媚月阁见了更疑,叱那车夫混账:“你既然拖着少爷,少爷到那里,你岂有不知之理,若不实说,仔细歇你生意。”车夫慌了,始说少爷教我莫告诉奶奶的。奶奶知道了,也休告诉少爷。他除了戏馆,去的地方极多,我也记不清楚,近来却常在某处。媚月阁问他,某处主人你曾否见过?是何等样人?车夫道:“见过的。有一天她送少爷出来,我亲眼目睹,她是个四十多岁很肥胖的一个胖妇人。”媚月阁又问少爷身上穿的皮袍,是否由那里拿来?车夫回言正是,我亲见少爷穿着旧的进去,换了新的出来。媚月阁也不再问,奔到楼上,一见天敏还穿着那件皮袍,不觉怒气填胸,喝道:“你不不替我把这件袍子脱下来。”天敏不知何故,却不敢不依她的说话,卸下皮袍。媚月阁接在手中,也不管他值钱不值钱,丢在地上,起足乱踏。又高喊娘姨,找一柄剪子,连皮搭面,一阵乱剪,把一件崭新白狐嵌皮袍,剪得不成模样。开了楼窗,随手抛在天井中,喊车夫拿去,这东西我替别人送给你了。天敏站在边旁,虽不免十分心痛这件衣服,但自知理短,故连口都不敢开一开,呆呆望着媚月阁,看她一个人作威作福。媚月阁发付了衣服,回头对天敏狞笑道:“你看我这样办得爽快不爽快?”

天敏仍不开口,媚月阁陡然把脸一沉,喝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问你,这件皮袍,是那一个不要脸的妇人送给你的,快快实说,你还当我不晓得么?好大胆,公然穿来给我观看。你爱到别处尽去,我又没留着你,何必藏头露尾呢!”说罢,怒气勃勃。天敏吓得战战兢兢。讲到天敏的脾气,本来很大,加以富家女眷,想头他的人极多,所以和他相识的妇女,对他都必恭必敬,深恐偶一拂他之意,惹他一去不来。岂知恭敬俱属徒然,金钱却是正义。一样他在媚月阁方面,却就丝毫不敢放肆。皆因媚月阁和他相识以来,天敏一家数口,衣食日用,皆取给于他一人。而且天敏之父,每日须抽鸦片烟四五元,亦由他那里供给。故而他这一只常饭碗,决不肯轻易敲破。此时见媚月阁动怒,慌忙赔笑哀求道:“奶奶万不可动气。你身子素甚姣弱,倘若一气气坏了,教我如何对得住你。说起这件皮袍的事,原不能怪我,委实是那边硬送给我的。我一想横竖不化钱,落得拿回来,替你改一条车毯子也好的。不意惹你动了怒,将他剪坏,送给车夫,也是阿三的运气。如今你该气平了?至于我和那人来往,实因贪她几个铜钱。要说人材,我有个譬喻,叫做东瓜般的身段,西瓜般的头颅,南瓜般的手指,北瓜般的皮色,无论何人,就是瞎了眼珠,也决看不上,你又何必多心。老实说,我要是看中她,为甚不陪她过夜,仍到这里来陪你!即此已可见我不是真心爱她,我不过见她着迷,有心戏弄戏弄她而已。我看普天之下,没一个妇人赶你得上,你是实我心坎上独一无二的人儿,怎肯舍你他往。就是你用鞭子赶我,我也决不愿离开你一步。好奶奶,请你可怜儿的,恕了我这一遭罢。”说罢,打恭作揖,丑态百出。媚月阁气仍未平。天敏又低声下气,赔了半天不是,强劝她上床安歇,始把媚月阁的气弄平了。次日天敏到戏馆,漫游问他因何不穿那件皮袍子,莫非你现在改了脾气,爱惜衣服,倒也难得。天敏摇头道:“说甚爱惜衣服,你我二人,有那班****货色送来的衣裳,一生一世还愁穿着不尽,怎希罕一件狐嵌皮袍。皆因昨日穿回去,不知那个在醋娘子面前露了口风,被她得知,逼我脱下来,当场剪掉,因此不能再穿。像你那个,倒很宽宏大量,我这个就是气量狭的不好。”说时见茶房送进一封信来,信面上注明裘三少爷开拆。天敏拆开一看,皱眉道:“计厌得很,自己手中又没钱,还要时常约人家吃什么大菜。”

漫游自他手中接过信,观看道:“这冯七不是面孔溜圆的,常梳着一条辫子的那一个雌儿吗?听说她娘手中很有些钱呢!”天敏道:“娘手中有钱,女儿无钱。也是没用。我虽然和她吃过几回大菜,还未用着她一个钱,所以我想不理她了。你若爱她。我就将她送给你了罢。”两个人一阵狂笑,被旁边另外一个新剧家听见,过来问道:“你们二人乐什么?”天敏见此人是牛雪六,混名猪头三,为人最有心计,他们作事,原不避人,将字条给他观看。雪六看罢,笑道:“裘老三又得法了。”天敏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欢喜得法,就你去罢。我和王老二正彼此推让,谁也不愿意去呢。”雪六道:“可怜可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这封信,大约又是托茶房送进来的,极少亦得花一块钱送力,你们竟睬也不去睬她,岂不可怜。”天每笑向漫游道:“自有这班烂污货以来,茶房案目,为我们传递消息,倒也造化他们,赚了不少钱。这票交易,倘能设法收他回来,却也是桩很大的进款。”

雪六从旁插口道:“我何尝不替你想过这一着,不过你二人须和我打一个三公司,彼此利益均沾,我才可帮你们尽心竭力,做成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出来。”说时容色甚庄。裘、王二人一齐笑道:“这种事有什么惊天动地?猪头三捏着鸡毛便当令箭,你且说来,如不中听,我们可要替你登报,给众人笑笑。”雪六道:“我这条主意,确是近来极好的一桩投机事业。你们莫笑我猪头三腹中无物,我牛某真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们听了,才晓得我的本领。”说罢,连连颠头播脑不已。这是雪六的常态,他腹中虽然藏书不多,对人却喜欢扮了几分书卷气,自命不凡,算是个有才学的新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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