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匆匆从值班室出来戴上眼镜，也被眼前的景象骇了一跳，浑身是血的徐晓面部可怖，神情狰狞，怀中的向姚仍然在不停的淌着血，已经昏死过去。
他顾不上说话，先招呼着值班护士将向姚送进了手术室，匆匆换上手术服，一言不发便进了手术室。
徐晓忐忑的站在原地，心中一遍遍重复，如果你能早点进去……如果能早点进去……手上沾满了向姚的鲜血，他摊开手掌看一眼，茫然地看向亮着灯的手术室，不知道该做什么。
闻讯赶来的两家父母看着徐晓的样子都十分不忍，叫他先去洗洗，徐晓执意不肯，徐老爷子牛脾气上来了，愣生生拖着他去了。
回来后，徐晓仍旧一副傻了的样子，坐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手术室。手术室的灯一直没有熄灭。
也不知过了多久，向姚爸爸率先开口道，“你们也知道向姚这个孩子留下得不容易吧。”
徐家二老不解其意，点了点头，没有插话。
向姚爸爸继续讲：“向姚费心费力才保下来这个孩子，现在出了意外是我们谁也不想的，”顿了顿，“我只能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任何意外，必须保大人！”向姚妈妈在一边流着眼泪“呸，呸”两声：“你就不知道说点好的，什么叫如果有意外啊？”
徐家两位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徐妈妈开口了，带着些笑：“既然向姚都这么费心费力的药保住这孩子了，功亏一篑她也不愿意见到吧。”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她的想法，但其中的意味是非常明显的——保小孩！
向姚爸爸怒视着她：“你！”向姚妈妈哭起来：“冤孽啊，我家向姚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家啊，结婚不在就算了，现在还要保小孩……”
“别吵了。”徐晓带着倦意摆摆手，眼睛仍然一分不离开的盯着手术中的牌子，“保产妇。”
徐妈妈急了：“徐晓，你瞎说什么呢。妈妈问了，这一胎要是掉了向姚可能就再也怀不上了……”这一句话让徐晓把视线移到母亲身上两秒钟时间，然后又转向了手术室，“我说了算，保产妇。”
徐晓紧抿的嘴唇弧线，显出某种决心。
与手术室外的争吵相比，手术室内是紧张而安静的。
只听见叶知秋的一声声吩咐，“麻醉。剪子……”
当向姚被成功麻醉后，一层层剖开的腹部展示在了众人面前，叶知秋倒吸了一口凉气。
宫壁裂隙，严重的宫壁裂隙！一个瘦弱的胎儿被脐带环颈，脑袋已经牢牢地和腹部的盆腔底部连在一起，密不可分。胎儿的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向姚孱弱的身体的颤动。难以想象，如此孱弱的两母子是如何生存下来的。现在的局面摆在那里，切掉胎儿的脑部，再慢慢清理，产妇能活；切掉产妇的盆腔，胎儿能活，产妇与胎儿——只能二选一。
整个手术室都静默了。叶知秋从医这些年，虽然也跟着导师东奔西跑，各种稀奇古怪的案例见过不少，但这样复杂的情况却也闻所未闻。这些护士则要加个更字！有个年轻的小护士喃喃的问道：“叶……叶医生，这……这怎么办啊……”
叶知秋迅速的镇定了一下自己，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向姚昏迷的脸颊，“立刻让手术室外的家属签
病危通知书，并且让他们选择，是保产妇——”顿了顿，十分沉痛，“还是保胎儿。”
如果他们选择保胎儿呢？他又该怎么办？他真的能够狠下心去切下那一刀夺去向姚生机的一刀吗？
“保产妇，他们保产妇！”护士拿着病危书很快进来了，眼睛里含着眼泪。她是负责向姚那一区的，她曾经眼看着向姚为保住这个孩子吃了多少苦，如今孩子却要不保，向姚也不能再生育，老天真的不眷顾好人吗？好在，他们没选保胎儿，至少还是有良心的，虽然男方的妈妈愤而离去，但他仍旧坚持选择了保产妇。
叶知秋也暗暗舒了一口气，重新吩咐各部门准备，缓缓拿起了手术刀，手术刀在无影灯的照射下反射出熠熠光辉，忽然一只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是那样的苍白，孱弱，手腕细到比一个没成年的小孩子粗不了多少，但她的力量是任何人也无法忽视的。
“保……胎……儿……”喑哑的声音从眼睛只能睁开一道细缝儿的向姚口中发出来，带着一种嘶哑的，压迫人心的力量。
所有人都愣住了，叶知秋没有。
他抓住那只手，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行。”看着向姚，一字字道：“保产妇，是家属的选择！”
不要……不要……向姚甚至已经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的张口闭口，只能依稀看出是那两个字——“不要！”
叶知秋放下向姚的手，一手握着手术刀，一手按住了向姚的盆腔。
向姚的手又抬起来，虚弱无力的在空中，张张合合，好像干涸在沙滩上的鱼最后的生机。她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素日里像宝石一样的眼睛似乎完全断绝了生机，只剩下祈求的光芒。
叶知秋的手在半空中却迟迟不能落下，仔细看，能够发现他的手在抖，从手腕到手的指尖，都在轻微的抖动，他几乎拿不住手术刀了。
“保——胎——儿——！！”向姚终于可以发出声音来，这一句几乎嘶声力竭的话语，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单薄的身子起伏不定，但她的眼睛仍旧牢牢的盯住了叶知秋的每一个动作。
在场者无不流泪，这就是母亲。有脆弱的护士，当场就低低的哭起来。
她的眼睛好像有魔咒让叶知秋再也动弹不得。
叶知秋抬起脸，看了一眼无影灯，闭上眼睛，在无影灯的照射下，能清晰地看见眼泪一滴滴的从他紧闭的眼角中滴下来。
“你赢了，姚姚。”向姚的眼睛里绽放出了欣慰的光芒，好像春天里最美的百花，有着难言的芬芳。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