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风笑容可掬,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胡锦文坐下,“锦文兄,你我同年一场,总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吧?况且小弟我今天可不是来蹭饭吃的,而是有要事相告,特意寻了你来,让你能有所准备。”
胡锦文习惯性地抖了抖他手腕上的两条金链子,心里冷哼道:“就你这副穷酸相,除了肚子里有那么几滴墨水,一看就是背后无人袋里没钱的主,在京城里没有银子上下疏通,还能打听到什么要紧的消息?”
萧御风看出胡锦文眼中的不屑,也不恼,“锦文兄眼光不错,盐运司副使这个位置风水好啊!有道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刘蘅所在的两淮盐运司衙门,地处江南繁华之地的扬州,清秀婉丽,风姿独具,想想就美啊!”
胡锦文听了这话,心中大惊。他知道这盐运司副使的缺位,很多人如狼似虎地盯着,他不想招摇显露恐误了大事,所以一直很低调行事。为此,他今晚将整个三楼所有的雅间都包了,就是为了隐人耳目,没想到韦焕生这小子轻飘飘两句话就道出自己今晚来此的目的,只怕他说的要事真不简单。胡锦文赶紧掩好房门,匆匆走到萧御风对面坐下,探头问道:“焕生贤弟,你刚刚说有什么消息?”
萧御风看也不看他,夹了碟子里一颗圆滚滚煞是可爱的花生米,放在嘴里,边嚼边说:“两淮盐运使一年掌有七十万窝盐引,那么一个副使好歹也能搞个几万出来吧。哎呦,这几万就不知有多少人来巴结了。小弟我虽然没路费去扬州消闲游乐,但也听说过扬州城里,修高宅造大户,养戏班子蹲金马桶的,都是盐运使衙门‘培养’出来的盐商。可想而知,盐运使衙门可不就是富贵的‘源头’?啧啧啧,您老兄真是有眼光。”
胡锦文着急,见萧御风说些人人皆知的废话,拦住他又要夹向第二颗花生米的筷子,扯了一个笑容,赔礼道:“哎呦,焕生贤弟,刚刚是为兄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快点说说,究竟有什么要事?”胡锦文说着,回头看了看雅间的大门,幸好自己早到了半个时辰,严虢虎这会应该还在路上。
萧御风也必须在严虢虎和郝敬友来之前,完成此趟的任务,遂放了筷子,拿起桌上的那袋银子递给胡锦文。胡锦文接了过来,看了看袋子中装了十八两银子,又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韦焕生,问道:“焕生贤弟,你给银子我作甚?”
萧御风正襟危坐道:“锦文兄,这银子是考取进士时,从座主那儿领到得水陆牌坊银。原本是二十两,被小弟用掉了二两。现今交与锦文兄。”
胡锦文哪里会将区区十八两银子看在眼里,将银子推回到萧御风面前,“我要你的银子做什么?”
萧御风不接,拿出万般诚意道:“锦文兄,这银子只是暂时给你保管。你也知小弟家穷,所以这十八两银子等于是小弟全部的财产,小弟将全部身家交付与你,是想让你明白此事非常严重,锦文兄务必要听小弟一言。”
胡锦文见萧御风如此,越发是心急火燎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弄得这么郑重其事,“你说。”
萧御风兜了半天圈子,此刻直奔主题:“锦文兄,盐运司副使这位置你坐不得!”
胡锦文一听就懵了,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搭上线,这臭小子说的是什么话?胡锦文存了疑心,认为是韦焕生自己想吃这甜头,马上翻了脸,将那包银子甩在桌子上,怒道:“你小子若是有意与我抢,大可以明刀明枪来争一番,为什么说这位子我坐不得?”
萧御风早就料到胡锦文有此反应,丝毫不着急,问了一个似乎与此刻的话题不搭边的问题:“锦文兄,还记得陆为长吗?”
萧御风突然提到这个人,胡锦文顿时眼神一颤,心中一震。陆为长也是国子监的的一名监生,满腹经纶,踌躇满志要在会试中夺魁,结果皇榜出来,名落孙山。陆为长心高气傲,受不了如此打击,失魂落魄地回到国子监,走到琉璃牌坊前,突然仰天长啸“屈啊,我是叫那些钻营舞弊的小人给害的。”然后一头撞到柱子上,死了。至今有人走过国子监前的槐荫夹道,还感到阴风阵阵。
其实即便没有钻营舞弊的小人,也不代表陆为长就能高中,他为此就自毁,未免将生命看得太过卑贱。但陆为长的委屈亦是自然的,如果没有这些违法乱纪之徒,至少高中的希望会大很多。萧御风这群凭真本事过关的考生,对于陆为长的死虽然叹息,而心中是不存愧疚的,但胡锦文这类玷污考场的败类就不同了,他们对陆为长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心里多少有些慎得慌。
萧御风见胡锦文眼中露出几许悲意,心想此人除了有点财大气粗、目中无人,还不算十恶不赦,那自己手中握有的他的罪证以后就不交出去了。萧御风瞅准时机,突然脸色大变,厉喝一声:“胡锦文,你可知罪?!”
胡锦文尚且还沉浸在陆为长的悲思中,陡然经萧御风这么一声喝责,吓得猛跳了起来,半晌才回复过来,手足无措结巴道:“他...他...他是自...自己死的,我...我...何罪...何罪之有?”
萧御风义正词严:“谁问你谋杀之罪了?!我说的是你会试时,用特制的毫毛细笔,抄写前朝刘天航之《十策》于方块绸帕上,然后用膏药贴在腋内,假装腋下生疮,瞒骗过监考官李冒之,夹带进入考场。而后偷偷取出,将刘天航之原文稍加修改作为己用。结果被另一名监考官于密田捉住把柄,收了你夹带的绸帕,事后你以1000两银子作为封口费贿赂于密田取回绸帕,是也不是?这还不算,你事先还买通封弥官、誊录官、对读官、阅卷官等各级官员,帮助你一同作弊,是也不是?今日你到这醉仙楼,意欲收买严虢虎,高攀瀛王,以通吏部,妄想用银子坐上盐运司副使之位,是也不是?你舞弊贿赂败坏考场风纪、买官鬻爵败坏官场风气,视国家法器于无物,视社稷建设如玩笑!胡锦文,我再问你,你可知罪?”萧御风越说越急促,声音越来越大,他说完腾地站起来,怒气腾腾压在胡锦文身前。萧御风本就比胡锦文高半个头,此时满身正气,大义凛然,气势震得胡锦文倒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
胡锦文呐呐道:“你...你...你没有证据。”
萧御风轻轻一笑,平日如春风般的笑容此刻出现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可怕。萧御风从怀中抽出一条小小的四方绸帕来,上门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胡锦文晃晃,“你看这是什么?”
胡锦文缓缓伸出脖子,定睛一看,上面正是自己手书的刘天航之《十策》,他不敢相信道:“这...这帕子怎么会在你这里?”说着站起便要去夺。
胡锦文根本武功都不会,如何能抢走萧御风手中之物。萧御风出掌,不用半成功力就将之推回到椅子上。胡锦文这才发现面前这个韦焕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一双眯眯眼充满迷惑,“你把我调查得这么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这绸帕抖到皇上面前,你会成为什么人?”萧御风话说的轻松,但是其中满是威胁。
“你交...交了我也不...不怕,这上面,又...有没写我的名字。”
“哦,是吗?”萧御风举起绸帕,仰着脖子嗅上一嗅,又立刻嫌恶的拿开,“哎呀,这上面怎么还有膏药的味道啊?我想李冒之一定对腋下生疮的贡生记忆犹新吧?”幸好考场上还有李冒之这股清流。
胡锦文困兽犹斗,“那...那又怎么样?你也可能是作假造证据,诬告我的。”
“也对。不过如果不是我去告你,而是陆为长的弟弟陆书同殿试的时候去敲登闻鼓,皇上为查明真相,亲自主持殿试,策问起来,锦文兄想好如何廷对了吗?到时候,万一一个答得不好,甚至...”萧御风为了吓唬胡锦文,故意拖长了调子,“语无伦次!皇上追究起来,翻看我们会试时的答卷,这绸帕再适时地由陆书同呈送御前,这可就是欺君之罪了,你承担得起吗?”陆为长的弟弟陆书同和兄长同时参加今届会试,弟弟高中,但是却来不及高兴,就听到哥哥落第、触柱而亡的噩耗。萧御风说陆书同会去敲登闻鼓的这番话并不是假设,他已经通过京中的探子查到陆书同确有为兄长报仇的打算。“锦文兄如若不信,陆书同的性子你可以去打听一下,这次殿试,他必告御状不可。”
胡锦文倒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一想到会在御前作答,他冷汗直冒,自己这些年哪里好好读过书,肯定答得一塌糊涂,万一皇上追究起来,加上这么个要命的夹带物,还有李冒之的证词,那可就......胡锦文越想越害怕,大颗汗滴落下来。
萧御风见胡锦文刚刚一副雄赳气昂的阔佬变成现在这副熊样,心中鄙夷。知道硬的已过,现在要来软的了,他重又变成胡锦文口中贤弟一般的人,亲切喊道:“锦文兄,你可以放心,你我既然兄弟相称,我是不会出卖兄弟,将这帕子交给任何人的。”口中如此说,心中却想“我可以信守承诺不交,但若还是被查出来就怨不得我了。”
胡锦文再傻,这时也知道对方是有条件的,“你想我怎么样?”
萧御风单刀直入,“很简单,只要你不向严虢虎提要求做盐运司副使就行了。”这样严虢虎顶多就是向郝敬友收些好处,他妄想让这两人哄抢官位,抬高筹码的妙计就彻底付之东流了。没有人争的东西,到底会卖的便宜些。不过萧御风也没有单纯到认为这一次就能让瀛王将严虢虎撤下来。即使撤了一个严虢虎,瀛王也能找到第二个严虢虎,萧御风要的是让瀛王无论大事小事诸事不顺。
胡锦文彻底软了下来,点头道:“好,我答应便是了。”又抬头看向萧御风,好言商量道:“那...那你能否将绸帕...还...还给我。”
萧御风一愣,随即笑笑,“我一言九鼎,说了这绸帕不会交给任何人就绝不会食言,包括也不会交给你。”
胡锦文也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抱有一线希望不让自己的把柄掌握在别人手上,他现在只后悔怎么当时没有毁了这绸帕,找不着了也没有在意,还以为是放在什么地方忘记了。
萧御风看时辰已经不早,准备要离开了,他看了看瘫坐在椅子中的胡锦文,添了一句,“锦文兄,小弟再奉劝你一句,称病返乡、远离官场。”萧御风这两句可是肺腑之言,胡锦文其实就能做作弊,巴结巴结官员,性子还是很软弱的,根本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官场生活。今日若不是这个胡锦文,萧御风也拿不准就一定能吓退他。换了个石肝铁肺的,这招不见得行得通,反而会打草惊蛇。
适时,小二前来敲门,给萧御风递了一个眼色。萧御风知道不是严虢虎就是郝敬友到了,也不再多理会胡锦文,赶紧离了雅间避开来人。
萧御风出了醉仙楼,上了那乘破落的马车,没走多久,就警觉到后面有人跟踪。他闭起眼睛,细听脚步声,又吸吸鼻子,闻到那人身上传来的一股少女幽香,嘴角突然勾起个好看的弧度,心下想道:“这妮子,我看跟踪我是跟上瘾了。好,既然来了,就带你到我的秘密庄园去看上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