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翻腾着巨大的恐惧,看那官兵走过来,用威迫的眼神逼着我,我膝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谁能来救救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不行……陆璐,你一定要保持冷静,这种时候越慌张越露出破绽,方晟的安危还系在你身上,千万要挺住!
冷汗从我的面颊滑下,我犹豫地伸出手。
“快!”
咔——!我一咬牙,迅速地扳开箱扣,硬撑着不让我脸上的表情过于慌张。我将箱盖完整打开,递给大块头看。
“这些是给我们少爷的药,他摔坏了手,又感染了风寒,烧得正厉害。所以我们连夜出来给他取药。”这个时候衙役小哥特别配合地说了一句。
“是呀官爷!”我嗔道。
他怀疑地打量了我们一圈,最后又将目光在药箱内部扫了扫,剑尖在箱中的药瓶中划了一道,全是瓶罐和药包,似乎是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大臂一挥收剑回鞘。他“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听到他们集体拉绳上马,挥鞭呼喝,马蹄声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后,我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几乎要脱力晕倒。
我赶紧将药箱整理好,盖上了盖子。幸好之前留了个心眼,怕被府里其它下人看到包扎用的布条和小匕首,我特地让老徒儿准备了有暗格装置的药箱,只要加一层隔板,不细看都会以为里面只有药瓶药包。
衙役小哥也没有问我到底在怕什么,我不打算解释,说了声快走,两人就往府衙赶去。
*
炆王煜神情淡漠地待王后为他披上外衣,才缓缓走出门厅。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跪在地上等待他的召见。听见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靠近,男子将头扣地,行了个大礼:“参见吾王陛下。”
炆王煜提臂,慵懒地摆了摆两只指节,脚步一跨顺势卧在梨花木大交椅上,眼睛半眯等着来人的汇报。
“暗客总领无涯有报。”
“你们倒是厉害,不愧是我炆的暗客组织,这一路上……你们一直‘看护’着本王。”炆王煜薄唇微张,口气虽清淡,却让跪倒在地上的男人惊起一身冷汗。
“本部只是为了吾王的安危!”
“废话少说!”他口气忽地一狠,暗客总领吓得想再磕一头,然后他又恢复了淡然的语气:“何事上报?”
暗客总领立刻把今天他们联合边城守兵设下埋伏追捕外来刺客的事一一报告给了炆王,末了站起,双手呈上他们跟踪那名男子取得的竹筒,里面是一张墨迹新鲜的字条,上面写着:炆王出现,是否下手,待令。炆王看完了字条,他深邃的眼眸微合又启,说道:“你下去吧,本王累了。”
“陛下!您必须立刻与王后启程回宫!此地危险!此地是与边城最近的县城,贼人很可能就逃到这里,他知道您的行踪!您在此地不安全啊!”
“放肆!”炆王闻后突然低声怒道:“‘必须’?谁给你的狗胆命令本王。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是用来干什么的,本王为区区一个受了伤的贼人仓皇逃离,真真是贻笑大方!若贼人有同党,这一逃更加暴露本王行踪,你做事可用了脑子!?”
暗客总领吓得再次完全跪倒,不敢再抬头,只是一直卧着慌张地磕头求饶。
“让无生进来。”
“……是。”无涯拖着完全虚软无力的双腿,费了好大功夫才走出了门。过了一会,走进一个眉清目秀,眼里却含着浓烈杀气的黑衣少年,他干净利落地行了个礼,炆王斜眼看着他,从少年的朱砂色刀鞘中抽出锋利长剑,将刀柄递给少年。
“以后我炆国暗客总部,由你统领。”
少年手一勾,轻巧地让长剑在手指的操纵下如龙狂啸。
他的嘴角露出了阴谋家般阴险的笑容。
“遵命!”
*
我抱着药箱一路小跑,终于回到屋中,反身将屋门拴上,蜡烛仍燃着。我担心不通风让人呼吸困难,于是稍微地推开了点窗户缝。
才发现,方晟已经坐了起来,盘腿斜靠在墙上。面色依旧很虚弱。他几乎是勉强睁开眼睛,似乎下一秒就要沉沉地睡过去似的,迷离无神的眼眸微张着,嘴唇都干裂了。
我帮他解开外衣,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害羞?学医的怎么会害羞,人体解剖课的裸男尸都摸过多少遍了,你没猜错,哪哪都摸过。我们学校西医临床实在太有名气,于是尸源从来不缺,我们中医的也算蹭了点好处,当然,对于害因为怕血怕尸体而来学中医的姑娘们,这着实算得上悲剧了。
由于解开外衣实在太费力,我放弃继续给他脱内衣。我用匕首在烛火上消毒一番,小心地割开了箭伤附近的衣服。布料黏在血和肉上,撕扯的时候明显地拉扯到了伤口,方晟小声地呻吟了一声。
“忍着点。”我轻声说道,继续小心地使用着匕首。
“你不是炆国人。”
我漫不经心地说,方晟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又缓缓张开,始终没有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这不是问句,我没有等他回答。
“相信我……等时机到了,我都会告诉你……”他虚弱地说道。
我没有应答,只是把衣料的口子张大,仔细地处理了伤口外翻的皮肉,还有溅出的血水。发现外翻的皮肉上薄薄地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粉末,很可能部分已经融入血水中。我用冷却后的匕首轻轻地挑出了面上沾着的部分细粉,还混合着血沫。我将匕首移近,仔细嗅了嗅。
大概是混合了多种原料,又或者是血腥味太浓,我一时辨不清其中的成分。是随箭带的毒么,还是方晟自己上的药?
“是……可以迅……速止血的药……但是,一旦洗净,血可能会……再流出……”
我还在犹疑,他立刻给我解了疑。
很显然,这就像是战场上可以暂且延缓性命的工具,让战士不会倒下,能够战斗地更久,然而之后救回来的几率只会更低。我伸出左手,指尖微微沾了一点刀尖上的粉末,突然感受到强烈如火烧般的刺痛,痛得我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这简直就是杀人的工具……
我叹道,虽然箭所致的伤口不大,这涂抹的数量也足够让一个女孩子晕倒了。稳住前半段,我把箭矢的后半截极其小心控制力道地掰断,放在一旁。再拿起方晟的手,看了两眼他细长骨节分明的指节,再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手,在伤口附近比了比,确定穴位的位置。还算松了口气,在肝胆以下,没有刺中器官,而且箭头可能由于力道或距离的原因穿的不深,只要没贯穿我就有胆子救!
这样就好办多了!只需小心不让血流不止就行。
那么接下来是把这些粉末处理掉。为了试验这个粉末是否一旦洗净就会有血迅速流出,我打来了一些井水,环境不允许也不能要求太多卫生消毒什么的了。我用布条沾了些许井水,将伤口近边缘的粉末快速而使劲地抹去。他轻轻一颤,看得出来是用意志在压抑自己痛苦。
少许血液迅速地从我刚才抹净的地方流出。
这下麻烦了,我是该先拔箭还是先把那些粉末弄干净?
思考了一会,我做出了决定。
“表哥,一会我会很快地处理干净,这样可以少流一些血,但是,”我攥紧他冰凉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定要挺住!”
他颤了一下,微微别过脸,正视我,黑色的瞳仁似乎在火光的照映下有了些许光芒。他虚弱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在我脸上,嘴角轻撇道:“放心吧。”
一瞬间心里翻江倒海,突然觉得自己变得脆弱了。实习的时候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纵使我们是中医科,那些匆匆推过我们旁边送去急救的人,还有那些哭喊的家属,那些救不回来的人,实在太多太多,本以为自己已经度过了这个坎,对生死已经麻木,没想到现在,还是会觉得心痛,是因为现在的生活太安逸,还是……
我咬牙,立刻开始行动。
洗手,消毒匕首,指头扩开伤口,迅速刺下匕首,割开一个容纳箭头倒钩出来的位置,他疼得一直在颤抖,我只能继续下去,用尽臂部肌肉向后拔,箭头被拔出,血水跟着飞溅到我的脸上,他也顺势向后一震,沿着墙壁躬下腰,大口深喘着。我确认他意识还清醒,又给伤口淋上一些井水,用布条使劲往沾有粉末的地方使劲抹去,就怕还有残留。方晟实在忍受不住地低吼了一声,伸手攥住我的手臂。
我眼睛一酸,继续保持淡定,舀了一掌的三七粉,瞄准伤口瞬时将手盖了上去。确保药粉将伤口完全覆盖,我一手稳住药粉,一手取了布条交替,然后迅速地把布条将他的腰绕起,紧紧打了个结。
“呼……”总算结束了……
我望向那个男人,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衫,坚毅而棱角分明的面庞因虚弱变得异常柔和。已经由于过度放松,靠着墙晕了过去。我凑近他,听见他有节律的呼吸声,心下不安稍稍放下了。
事情结束,我也突然觉得脑袋困得昏昏沉沉。好想赶紧闭上眼倒下就睡啊……
揉了揉眼睛站起来,猛然发现现场一片混乱。
染了血的布条、匕首,断成两截的箭矢!还有打了井水的木盆,药箱!洒到了床上的粉末!
……
还要收拾它们!我的夜晚啊!我的美容觉!
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