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托腮扶着石桌沉思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看见方晟带着书扬从书房走出来。嗬,书扬小朋友许久没认真看这小脸儿怎么憔悴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肝失疏泄,气血运化不畅呢。
他面色晦暗,低头不语,走路也是温吞吞的步子,一看就是心里有事。
走到我面前,方晟鼓励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书扬眼神躲躲闪闪,就是说不出话。
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主动问他:“究竟怎么了?”
“我……我……我、这个……嗯……”
他是不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想跟我道歉?
这样一想,我便忽然有了等他说出口的欲望,心里立刻畅爽了。
“没关系,姐姐不会……”我露出特别体贴温柔地微笑地说。
“你能帮我救救绿石姐姐吗?”
啊!?
话到一半被书扬打断,我生生半句噎在喉间,人“嗑噔”一下傻住了。
方晟提醒我:“是‘池里红’的……”
“我知道!”我白了他一眼,扶额道:“书扬你就说得干脆一点……发生什么事了,你想让我帮什么忙。都干净利落地说出来吧”。
书扬支支吾吾,老半天才说了个明白。总结了一下呢就是他“可爱”的绿石姐姐跟他说她生了重病,很快就不会在“池里红”继续做“生意”了,让他以后别去找她。
“那不是很好么,正好我也不希望你去。你就乖乖待在院子里,哪也不去,每天练练武
、看看书,不也很有乐趣嘛。”
“不是的!绿石姐姐不知道生了什么重病……连生计都不要了,我担心她是不是要死了……”他说着说着自己就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我心里虽然恨铁不成钢,也觉得不忍心,于是只好答应。
*
事实证明,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
比如说,我,身为一个女人,身为一个拥有前不凸后不翘身上没半两肉勉强有点身高跟医疗器械中骨架模型似的身材的女人,即便扮作男人有优势,也阻挡不了我那难以自抑的淑女气息。
不行,再夸自己我也要吐了。
都亏了书扬的馊主意,为了给绿石看病,我必须女扮男装跟着她进“池里红”,方晟守在楼外,一旦有不测我们在楼上呼一声让他再冲进来救命。书扬让我别太紧张,很遗憾的是在印象中电视剧里****这档子事的人,都会被老鸨当做砸场子的,围上一群牛高马大目光凶狠的龟爷们,不是喊打喊杀就是一棍把你赶出去。所以我不可阻挡心中的忐忑与恐惧,在上楼阶的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反而因为我的不自在,引来了许多围观,还好其他人都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没时间理睬我。
关键时刻我的老徒儿临阵脱逃,让这个当师父的倍感世态炎凉。
我从楼道往下看,“池里红”不愧于这个招牌,美人们在火红的舞池上、人工制造的漫天花雨中摇曳生姿,客人兴致高涨了可以往池里扔银子金子,还能把看中的美人直接从舞池中拉进怀抱里或者再加些银两直接抱起往房间而去,满楼的莺声燕语,我听得头皮发麻。
我摸了摸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心里暗暗吐槽那个混蛋徒弟,“不要啊不要啊老朽不要啊!老朽可不能去妓院啊……这这这可会毁了老朽的名声的!”没出息啊没出息,男人嘛,不就去个妓院,虽然说年纪大了点也……咳!再说了,是帮我一块儿看病人,多光辉的使命啊!没有徒儿你师父我一个小姑娘怎么叫人信服,怎么给别人看病,连病人的脉都摸不着!
事实证明我的确是很有远见的。
书扬把我拉进了那个传说中“人很好”的绿石姑娘的房里,我四处望了望,瞧这格局,一室一厅,大厅的空间还很宽敞,一定不是一个普通地位的妓女能住下的。罗绸的地毯锦绣的窗帘,雕花木桌的工艺都是一等一的精致,琉璃器皿都成套陈列,茶具讲究,比起我们常人喝茶的组合更添了许多我见都没见过的配件,比如漏斗状装着纱网的小勺,还有纹路美观的小盒子,应该是置放茶叶用的。
这样讲究喝茶的女人,居然会是一个妓女?
我开始期待见到她。伴随着老鸨的一声高扬尖细的招呼声,我转脸望去,跟在老鸨身后,推门而入的女人,如她名字一般身着着翡翠色的衣衫,轻薄的纱状质地的外衣,里衣的襟上用银线绣有流水般的纹路。她从老鸨身后款款走来,与我对视了一眼。
这不算是一个特别漂亮女人,鹅蛋的脸型柳叶眉皮肤白皙,只是眼睛算不得太大,上扬的眼角,眼尾一颗细小的朱砂痣。真正让人对她产生兴趣的,却是她的眼神。
这是一个聪明女人的眼神,这种眼神,我从哪里见过,真的很熟悉。我仿佛被她的眼神电了一下,脑海里转了半天,都想不起来相似的源头在那,只得暂且作罢。
现在这个气氛怎么形容呢。
她也仔细看着我,像是开启了全身雷达在探究我,而我也在不断在回忆里翻找关于她那个勾人眼神的原型。书扬被我们间发射的气场辐射得有点不知所措,把老早准备好的台词给忘了似的光顾着发呆。
于是,掌控局面的人往往都是先发制人的,对于这个定律她很清楚。绿石露出那种职业性的笑容,向着书扬甜腻地说道:“书少爷,不是说了,绿石不再招待你了吗?”
书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说真心话又怕矫情,不说真心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在这种时候就要靠我了,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书扬是担心你的病,让我来帮你看看。”
不出意外的,绿石嗤笑了一声。
“你?你年纪有我大吗?小姑娘。”
我毫不惊讶她看出了我是个女的,只是对于她那么直接的话语感到面子有点挂不住。
而无奈的是,我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就凭长相是很难有信服力的。所以我就想把老徒儿也一块带来,不说能就病情进行交流,起码还有个能撑场面的主。
所以现在的气氛彻底尴尬了。
“绿石姑娘……文靖姐姐医术高明,并不如你所想那般,她一定能帮你的!”书扬急道。
喂喂……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定”啊,我还不至于牛x到那种地步,包治百病了还,又不是卖狗皮膏药的江湖术士,牛皮吹得呱呱响。
“呵……”绿石轻笑一声,打量了我一番,我被她看得心里没底,很不自在。
“书扬少爷,这样吧,我先同这位‘文静’姑娘进里屋让她给我看看,你在厅里稍稍歇会儿。”她娇媚地说道。
“嗯!”书扬一听她肯让我看病,顿时神采奕奕。
*
我随绿石进了里屋,她走过去将门掩上,回头笑盈盈地看着我。
这种笑与王后的笑不同,王后是娴静和极度优雅的,而绿石的笑里带着狡黠带着刺猬一般的防御,让我觉得后颈生寒,很有想拔腿逃跑的冲动。
早知道我就不答应书扬扯这档劳什子事了!
“看样子你和书少爷关系不错,”她犹自落座,把我晾在一旁,提壶取了小半杯水,饮下:“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能耐让书少爷信任你。总之……”
她看过来:“我不需要任何的诊治。”
“绿石姑娘,书扬他只是担心你。”
她轻声“哼”了一声,说道:“可怜的小少爷。”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绿石轻蔑地笑道:“姑娘你该明白,像我们这样下贱的人和客人之间只能有利益关系。我只不过是在利用他,利用完了,如今便丢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你!”书扬这么真心待她,她居然!
我怒火涌上,失控地抓起她面前的茶壶。
她迅速地夺过我的手腕,笑道:“像你这样女客,每次都只会给我们添麻烦,就该让妈妈一早把你赶出去。”
我手一松,她轻巧地提起壶嘴,说:“你瞧,这壶里没水了,最后一点儿方才被我喝了去。做我们这行的,没点应对麻烦的法子可怎么生存。”
我彻底被她击败了,这个女人不是我能解决的,道理说不通,硬的她不怕。她也极度有自己的想法,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很少见到这样的人,我的战斗力已经下降了许多,根本斗不过她,只能恨恨地说:“既然姑娘执意,我也不强求。”
她依旧是盈盈笑意,放茶壶放下,婀娜起身给我行了个礼:“那便请姑娘莫再扰绿石。”
“你也最好别再招惹书扬!”我压抑着爆粗的欲望,低声说道。
“自然不会,姑娘放心。”她像个得胜者,嘴角微扬。
*
回府的路上我闷声不吭,方晟和书扬都知道情况不对,不敢触我的引线。
刚才从里屋出来,我被迫告诉书扬,说绿石身体上的毛病实在复杂,我也无能为力,书扬纵然心急,也磨不过绿石的一句“累了想歇着”,于是我们最终只得损兵削地,大败而归。
回到府衙,我还来不及休息,以慰劳一下我今天受损的神经。书扬又心急地缠着我给绿石想办法。
“姐姐,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一定要救她!”
“……”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要不要问问许大夫能不能解决她的病症……”
“……”
“姐姐!她不会死的对不对!”
“你这大笨蛋!”我忍不住嘲他吼了一声,书扬被我吓得愣住了,目瞪口呆。
“你没看见她的脸色么,红润有光泽,说话底气十足,走路步子不歪,口眼不斜,像是个病患吗?”
“那她又说……”
“她只是不想再照顾你这个傻子了!书扬,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