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都是些棍棒伤，我给她敷着外伤药，眉头不自觉皱起：“究竟是谁那么狠毒……下手如此重。”
“是绿石走了眼。”她轻声道。
“唉，”我微叹一口气：“说起来姑娘从妓……咳‘池里红’出来，没被老鸨阻止么？莫非是她派人把你打成这样的？”
绿石摇摇头，说自己在“池里红”还算有名望，一般人不会拦她，老鸨也信赖她。但是这一夜未归，一定已经暴露了自己逃跑的真相，若现在出去被发现，一定是死路一条。“做这行的，就是吃的容颜饭。若尚有姿色逃不了，老人珠黄也寻不到生路。连卖身都没个去处。”
她的神情和语调都保持平静，仿佛看透了这一现实，然而我知道这一层平静下面，肯定带着许多无奈和悲哀。
“容我多问一句，姑娘当初为什么要做这一行？”我装作不经心地问道，两手为她处理臂上的伤口。
“绿石幼时，爹被征召去从了军，从丛邕广漠战场上回来的只剩他的束发。娘被迫改了嫁，而绿石被舅爷卖给到了青楼。‘池里红’并不是绿石最初呆的地方，之前还待过另一个青楼，那家老鸨认为绿石不是美人胚子，”她自嘲地笑了笑：“就把我转手给了现在的妈妈。”
我手上的动作一僵，顿时觉得非常抱歉。问这种话不是揭别人伤疤吗，有哪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自愿落入这种境地的。她察觉了我的不安，安慰道：“文姑娘不必在意，绿石早已将世俗的言语置与无物。”
她侧脸将视线转向高处的窗外，天空已经渐渐变得明亮。眼睛里说不出是期望还是失落：“可惜总归是有些事总是放不下。”
我才张口想问，她忽然就突然剧烈咳起来，我连忙扶她坐起来，她一直不住地咳，手一捂，接下来的有零星的血沫。我心下暗道糟糕，还是伤到脏腑了，这下麻烦了。现代的医疗器械都救不了如低空坠楼造成的脏腑损伤，放到古代更是没办法。又不能拍片看清楚里面到底什么情况。我也着急，但是不能让病人也一起担心，只好扯了个谎：“放心，没事的，你先好好躺着，这身子还没缓过劲来。我还有一会就处理完了，就不打扰你休息，等书扬回来我们再进来。”
她动了动嘴角，沿上还留着些许血星，我用布条给她擦了干净。她说了声：“谢谢。”我说：“小事情，没什么。”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后来我尽量加快速度处理好了外伤，给她穿好衣服，便出了门去。后来想想，她那个微笑和道谢可能意味着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而我当时却没能早一点想明白。
*
我和曲离两人在门厅等了许久，才“未见其人先闻其味”，书扬捧着一缸子粥急匆匆就跨了进来，房间药房顿时混合着粥和药材的清香。书扬脸都被熏黑了，我和曲离看着他急切地模样想笑又怕本来就着急上火的书扬发脾气，于是憋笑憋地肺都生疼。曲离技术水平比我强大些，笑了一会儿就迅速恢复正常，帮着书扬接下了大陶缸。
“你看你累的，怎么不让伙计帮你扛过来。”我用手巾一边帮他擦脸一边说。
“本少爷这不是着急么，他们手脚一点都不麻利，比起张大叔差远了！”他抱怨了一声，又道：“快快给绿石姐姐盛一碗出来晾着，姐姐你看这粥煮得还不错吧？”
大木勺舀了些许，我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嗯，还真不错。等等给绿石送去。”
书扬喜笑颜开，一屁股很没形象地往木板凳上坐下了，我看着他疲倦的面色和兴奋的精神对比，顿时很想告诉绿石，这个世界还是有无条件关心她的人存在的。
我边搅拌药粥，想让它凉得快一些，曲离在我旁边坐下静静地看着我。
“干嘛？”我怕他又损我，连忙开启防御状态。
“没，只是想起儿时。”他下巴抵在指节上，俊朗的侧脸有些出神：“娘盛好了粥，也是这样给我晾着。”我忍不住想逗他：“这样啊……要不要我也给你盛一碗，你要叫我声娘呢，我还能一口一口地喂你。”
他忍俊不禁，说道：“我娘可是个大美人。”
“……”自己挖坑自己跳，我心里吐槽了自己一句。瘪瘪嘴：“算了算了，不喝就算。这么补，怕你喝了流鼻血，别人还以为我是庸医呢。”
曲离嘴角上扬只是笑着，不一会就恢复了淡然的表情。他依旧静默着，侧着脸看着我手中的勺碗。我假装淡定地搅动调羹，但是过不了多久就被那个视线烧得有些受不了，坐立难安。我心不在焉地对书扬呼唤道：“书扬，我去看看绿石是不是醒着。”还没听到书扬应声，我就立刻端着碗逃跑了。
绿石没有睡，她看到我进来，自己坐起身。我连忙腾出一手扶住她，还没等我说话，书扬也进来了。他看着绿石是清醒的，神色非常高兴，只是忍住了没扑过来，他连忙说道：“绿石姐姐你感觉怎么样？能喝下粥吗？”
绿石点点头，晶莹剔透的感动在她眼窝里颤动。此刻她看书扬的眼神不再像上次那般，像对一个站在自己脚底下的孩子，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也觉得书扬的付出和信任是值得的。而我差点做了一个毁坏这段信任的坏人，还好书扬的坚定，让我觉得在人与人的信任关系间，我甚至比不过这个小我许多岁数的孩子。
想起当初我因无知而对书扬做出的伤害，我自惭形愧。
“书扬……对不起，”她低声说道：“很谢谢你，绿石不该说了谎伤害你。”
书扬立刻摇摇头，走到绿石跟前：“不……知道你没事，书扬就放心了。”绿石的泪水忽然决堤，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书扬，脸庞埋在他怀里，声音呜咽已经说不出话。他稍微感到些意外，回过神后皱起眉也似乎在忍着情绪的迸发，也伸出手轻轻回抱着绿石，生怕碰着她的伤。
一旁的我看到这一幕，也难抑制心中情绪的翻腾，刻意别过脸不去看。却见曲离走了进来，在我面前停下，看了我低垂的眼睑，片刻，低下头凑近我的耳朵：“你做的已经足够了，别难过。”
我意外地抬起头，他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里却是温柔的。
“谢谢。”心很暖，我真心地道谢。接着他抬起下巴：“天神大人，小人可受不起。”好不容易以为他转性了！又羞又恼，我的脸立马涨成番茄色：“你还开我玩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呀，靖儿。表哥什么时候开过你玩笑呢，可别误会我了，表哥我会很伤心的。”他委屈道，我咬牙切齿想就抡着拳头就冲上去，忽然听到“咯咯咯”的笑声，我和曲离同时转头，发现书扬和绿石看着我们俩互损笑得开心极了。
看到他们笑了我被折腾的心情顿时一好，给曲离扔了个不留情的白眼，宣告暂时停战，他也展颜表示他随时恭候我的攻击。
之后我给绿石喂下药粥，她表示状态不错能够给我们叙述事情的经过。花了一些时间我们理清了脉络，听罢书扬已经愤怒地不能自己。绿石情绪很平静，哪怕说道博竹临欺骗了她的感情，她偷偷查出怀了孩子，抛弃一切想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却还被他当着她的面派人殴打，她也一直是一个表情。我感叹，究竟是经历过什么能让一个女人淡定到这样的程度。也忽然想到，正因为一些人一直生活得很痛苦，所以他们觉得幸福是人生最大的奢望，如果拥有，是上苍的恩赐；没有，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书扬，我们必须做些什么。”
“对！”
“让那个混蛋后悔他所作的！彻底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