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睡进牢房,知县很有人情味地把我调剂到一间干净舒适还有砖块砌成的床样结构的牢房,干净整洁大方。按照现代飞速高涨的房价,我曾估计过如果照我本科毕业拿的工资,不吃不喝三十年差不多就能换到这样一间小单间,连厕所都不带,所以我坚定地选择考研,也算是为现实折弯了腰的苦逼女青年。
这时候还能开起自己的玩笑,我真是顽强的野草。我架起脚挂在床沿,上半截身子躺在冰冷坚硬的床上,望着低矮的天花板,忽然回忆起许许多多穿越之后的事。本来以为自己一命呜呼了,又意外穿到一个古代姑娘身上,没想到好日子半刻没享受到,却顶了个杀人案差点要被推去法场,却适时出现了个机会让自己逞英雄把人救下了,因此又多了几天快活日子,而现在为了替一个另姑娘出口气,还是得回到牢房里,等待最终审判……
接下来,还会不会又出点事来,让我幸免于难呢?我很不厚道的心怀侥幸。
会有内裤外穿的超人叔叔激情穿越救我于水火?还是头套哥哥蜘蛛侠翻墙而来英雄救美?或者是多啦A梦穿梭任意门向我伸出“圆柱”之手?不不不,还是现实一些吧……要不,祈祷知县的中风再发作一次?
呸呸,我想些什么呢,医者父母心,怎么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安危之上!
我摆摆手拍了拍脑袋作为对自己的惩罚。一些有的没的的玩意儿想得多了还费脑,失眠就算了,但是会掉头发,这可不行。我往后一蹭,乖乖地躺好,打算今晚就先早睡了,以后发生什么事,whocare?
不知道书扬在干些什么呢……还有络腮,小眼睛,芳芳,守门的衙役小哥,厨房张大叔……他们有没有在为我难过,有没有在想我呢……
我闭上眼,全都是在府里生活的那些点滴,然后是……
大脑中浮现出曲离第一天来牢里探望我的画面。他那时还是一个亲切可人的大哥哥“方晟”,温柔地为我擦干净沾满血污的脸,告诉了我,我一定不会死。他曾经说过我很有趣,说过我很特别,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怀疑,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而我说过,只要能出去,我们两个一定不离不弃……他,还记不记得这句现在听起来很可笑的话……
乱七八糟的想法缠成一团,此时睡意渐渐涌上,我揉了揉眼睛。
不知不觉中,还挂着满心思虑的我,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
今天又去学堂外偷听了教书先生讲课,论经典的课比起演算之术果然少了很多乐趣。可是丙县书摊上的好书都寻了个遍,也没有更实用的书籍了。什么时候能去国都看看呢。我背着手走在回家的道上,想着如果能到国都,一定会有成山一样的好书等着我去看的。
可惜家里穷,也没有势力,有生之年不知道能不能去一趟国都……
咦,奇怪……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不该是我的记忆啊?
对了!
现在我的灵魂附在文靖身上,看到的或许是真正的文靖的经历?
这是种很奇妙的体验,我通过文靖的眼睛窥看着世界,也偷听着她的心声,跟着她,她却不知道我的存在。
她边跳边行,脚步自在极了。路过市集瞧了瞧摊上的小玩意和发饰,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把钱留下买多些书回去看。真是个好学的姑娘,我心想。她又走了好一短路,似乎是到家了,推门而入,进了正厅发现四周没人,于是将买的菜放在灶台上,刚要穿过天井往房间去,忽然听到有人在里屋争吵。
文靖皱了皱眉,一向平静的家庭怎么会发生争吵。于是往近了去,凑近窗户偷听。
“老子TA妈找别个女人怎么了?你管得着!?文靖不是我的骨肉,是个野杂种!你这个贱人敢不承认?!”
“你!你这个畜生!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女儿!”
“呸,格老母的骗了老子整整十八年!别以为老子没上过学,这丁点常识老子还是知道的!连王婶都发现了!我们炆国人怎么可能生出黑眼睛的孩子!”
“你!……”
“你敢指天发誓?文靖是老子的种?”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文靖震惊不可言喻,每一块肌肤都在颤抖。
为什么要这样争吵,父亲虽然粗陋,但是对自己是极好的,哪怕他和母亲一直生不出孩子,也没有任何不满和责怪,只是一个人会在换得了一天辛苦劳钱后,去酒馆一个人喝闷酒。为什么今天要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自禁指尖覆上自己眼睛:黑色眼睛……怪不得那天王婶看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可是母亲……母亲是十月怀胎生下的我,我不可能是被抱养的,那……难道……
怎么可能!母亲是个本分贤惠的女人,怎么可能做背叛父亲的事!
文靖的情感直接影响到了我身上,我也同时感受到了她所体会到的强烈的不可置信和痛苦。
稳定住波动起伏的情绪,她继续埋下耳偷听,“怎么!?哑巴了?说不出话了,你倒是好样的,臭婆娘!装得可真TA妈像啊,亏我替某个野男人养了小杂种十八年!”文靖父亲处于几乎极致爆发的状态,母亲最后也忍不下去,大吼道:“对!没错!你这种人活该生不出孩子,靖儿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你就活该绝种!”
文靖心里骤然一凉,十八年她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出生,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像利剑猝然插入她胸口,我已经心疼地不忍再看下去。
屋里突然传来重物击打桌面的声音,她恐惧地要命,担心自己母亲出事,硬起胆气强装无事呼了一声:“爹娘,靖儿回来了,快生火烧饭吧!”
呼声之后,里面的声响戛然而止。
我好奇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也祈祷文靖能平安,可是在关键时刻,周围的声音开始一缕缕渐渐抽离,我眼前一片模糊,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
牧草繁茂,些许染上了秋日的亮眼鲜黄,但一眼望去仍旧满片青翠的嫩绿。远处有几个牧人吹奏悠长的笛声,领着成群牛羊,是不久才从眼前路过的,一眨眼就走了那么远。
玛勒思加靠在木圈栏上,坚毅的五官,棱角有致的侧脸,却是一副刚从把出走的灵魂抓回的神情,他嘴里叼着一个草秆,草尾巴随着他齿间的节奏一颤一动。
“唷,又在这儿发呆呐!”
玛勒思加心下一喜,是她。他侧过头,叮叮铃铃的轻响和熟悉的香料气味,身上挂满呼勒国吉祥物的银色铃铛,红色袍子挂着毛皮围脖,简单地将头发扎上垂在背后,是个带有活泼笑容的,丝毫看不出年纪的女子,俏皮可人。
“玛勒,听说你要去弁国啊?”她也一并在他身侧靠着木栏,歪过脖子看着他。
“你舍不得我啊,君葵?”他痞痞一笑,手臂一伸勾了过去,被她灵巧地闪开了:“是君葵库玛!”夏君葵做了个生气的鬼脸:“说了多少次了,你可是我的儿子——名义上!别总是直接叫我名字!别看我和你关系好就可以没有礼数!”
“好好,君葵库玛。”每次被她逼迫要这样称呼的时候,玛勒思加总难免在心里嘀咕:不就大我几岁么……虽然名义上是他的母后,但是他着实没把她当做长辈。不过看到夏君葵满意的笑脸,他还是很满足的:“库玛找我有事?”
夏君葵讨好地笑了笑,说道:“玛勒,是这样的……你要不在,就没人跟我说弁文了,想想我该多孤单呀,大王总共也不会说几句,两夫妻对话才有简单的一点点。你知道,我很喜欢说话的……”她20岁时就为了阻止呼勒紧攻与炆战后片体鳞伤的弁国,被她的母亲——弁王派来呼勒和亲,战事最终结束,她也六年没回过家乡。虽然呼勒的人都很热情,尤其是大王,对她无微不至的好,不会让她冷着饿着,不会让别人因为她是外族人而欺负她,日子倒是轻松快活。但是毕竟离故土那么遥远,与自己的母亲也许久没见了,难免会想念家乡。
“所以?”玛勒思加挑眉道,故意问她。
“你把我也带去弁国吧!”她兴奋地说。
“不可能,”玛勒思加果断地拒绝了:“簇达不会答应的,他会用长刀把我劈成两半。”“簇达”是呼勒语“父亲”的意思。
夏君葵原本也料想到玛勒可能不会答应,毕竟她的自由掌握在首领手上,却没想到他拒绝得那么干脆。于是一张漂亮的脸垮下来,她不高兴地撅起嘴。
玛勒思加看见她委屈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夏君葵恼怒脸红,指着他大叫:“笑什么呀,气死我了!玛勒你这个混蛋!能去弁国了不起啊?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那你不会想我么?”他笑着说,一会儿又补充道:“没人陪你说弁文了。”
她已经放弃做让玛勒思加带她回弁国的努力,像颗霜打的茄子,蔫在一旁。听到玛勒思加这样一说,有气无力地答道:“不想,才不想,我就是闷死也绝不想你!”
“真的?”他有些不高兴,声音沉下来。
“真的!比珍珠还真!”她赌气道,过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弁文的?我之前一直没问过你,你该不会一出生就学会了吧?”
玛勒思加沉寂了片刻,忽然从木栏上斜倾跳到牧草中,提腿潇洒转了个身,取出腰间的长鞭,往空中一甩,爽朗大声地对夏君葵喊道:“赛马,呼勒的规矩,赢了就告诉你!”
“喂!你又要耍我!我怎么可能赢过你!”
夏君葵急得跺脚,立刻奔跑赶上去牵自己的马,玛勒思加翻身骑上他宝贝的“血穆达”,挥鞭策马,向草天相接的尽头奔去,他回头,看着她有些笨拙而着急地骑马追来,带着满脸恼意。穿过空气的铃铛清越的响声,击打着他心底最柔软之处。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我就是为你学的弁文。
他转过头正视前方,牵着缰绳的手攥着生疼。
“嗬!”扬鞭,踏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