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天有什么不对劲吗?”我急切地抓住老徒儿的肩膀,老徒儿很头痛的模样不住摇头:“情绪倒是正常,只是说身体不适吃不下东西,夜里一直在吐血。”
吐血!?
从她被救回的第一天就有脏腑受损咳血的状况,没想到短短两天时间就发展到这种程度。
“吐血,她就没问为什么吗?!”
“没有,”老徒儿摇摇头:“她安安静静地一直等着你们回来,昨夜方公子送师父您过来,让徒儿照顾。绿石姑娘便来看了看你,之后也进房睡去了。”
难道,她对我说的那些话不是我做的梦?
我突然想到第一天,我安慰她时她一些了然的神情,她或许对自己的身体比我更要了解,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那么……
这下遭了!
心脏被狠狠一揪,我着急道:“不行,要出事了!”她的身体已经迅速衰弱到我不能预料的程度,只身一人,带着这样的身体要去哪?
“师父,师父您先别急……想想她会去什么地方?”
她会去哪,会去哪……她不可能再回“池里红”,回家?她还有能回去的家吗……那么,还有什么可能,难道……她是,要去见那个人,那个负心薄信的大混蛋!?
意识里不用再思考,我下一秒就笃定了这个猜测,立即转身就向门外跑去。老徒儿在身后大喊问我去哪,我头也不回地叫道:“如果书扬和方晟来找我,就说我去了博竹临的家宅!”
一大早起来连一点东西都没吃,昨天喝醉了酒还吐得稀里哗啦,现在既没精力又没能量,全身酸软下盘打着飘,连站都站不稳。即便这样我还是强撑着体力往目的地跑去。因为不知道绿石什么时候离开的,就怕她先一步与博竹临见面,这后果……不堪设想!
这般一想我更加着急,提腿没命似地狂奔,从来没觉得丙县有这么大,后半段路跑得我几乎所有气力都用来喘气了。再一想绿石的脏器都已经衰竭成那样了,还要支撑她走那么远的路!她……怎么受得了!
双脚已经不受控制在机械地摆动,我神经绷直不敢多停留半步,因为我怕一旦停下来,就再没力气继续跑下去。而绿石她等不了多久。
眼看着博宅接近了,我迅速大口吸气,一鼓作气要坚持过去,忽然看到远处前方有个摇摇欲坠一步一顿的绿色身影。
我心下狂喜,刚要大声呼唤她,她突然毫无征兆地,“砰”地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应声向前扑倒在地。
“绿石!”那声响顿时沉重地击在我胸口上,心慌地无以复加。我立刻加快脚步赶到她身边,蹲下要扶起她。她脸色惨白,手臂虚软地在沙石上挪动,还想把自己撑起来。我心里一阵酸楚,泪水就要涌上。“绿石姑娘,来,扶着我。我带你回去!”她眼神已经失去焦点,只是还听得见我在说话,我咬着牙忍住泪水,硬是把她的手架到自己肩上:“我带你回去……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绿石……只是……想见见他……最后一眼……”她虚弱的唇轻启,从齿间颤出这句话。
看着她即便已经虚弱到极点也坚定的神情,我心疼得不敢告诉她任何真相。我甚至不敢骂她傻,不敢告诉他,那个男人……其实从来都没爱过她!
她的指头在勉强弯曲着,连把自己撑起都做不到。
也许,她真的要没时间了。我怎么忍心……
“绿石姑娘……”我哭出声来:“文靖求你了,求你一定要坚持下来,文靖带你回去,一定能治好你的……不要再往前走了!只要治好了,你是一个那么漂亮聪明的女人,一定能嫁个好人家,找一个真正的好男人一生好好照顾你!”
她又剧烈地咳了几下,“已经……不可能了……”绿石艰难地说道,嘴角沾上了血沫和倒地时沾上沙石。她松开架在我肩上的手臂,虚弱地侧身,仰面躺着。她望着远处的天空,眼神也变得飘渺而遥远,然后声音细微的如同轻晃的风铃:“绿石无权决定自己卑微的出生。一生深陷泥潭……步步为营,为了生计用尽手段,最终……也就仅仅会为了爱的人奋不顾身一次。你说……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其实……绿石都知道……”
我突然懂得了,当初为什么见到她我会有熟悉的感觉。绿石,就像这世上的另一个我,活得太聪明,也活得太辛苦,她缺少的是纯粹的爱,我又何尝不是。只是我胆怯,我潜意识里拒绝去付出,而她,是愿意付出自己,去为感情搏上一搏。我们纵使相似,她却比我勇敢得太多。
“不……”我含着泪用力地摇头。
她苦笑,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几口气,因为她一旦深吸气,就会疼得要揪着胸口,声音弱如浮丝:“绿石只是……想骗骗自己,上苍对绿石……也会有疼爱之心,也会……让一个人来好好爱绿石,为绿石遮风挡雨……”
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地颤动着,握着她的手,泪水沿我的面颊滴落到她衣襟上。
她要走了。
上天……你怎么能这么不公平……
“只是这一生一傻……一傻,也耗尽了一生……”
绿石转过脸来,她依旧很美,轻轻地合上眼,脸上释怀的笑容连同那一枚朱砂像秋日里逆了季节盛开的花。唇瓣微微一颤,无声。
然后万籁俱静,只剩微风摩擦沙石和衣料的声响。
那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她说的……
“谢谢……也谢谢你……”我伏在她胸前,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
也许在绿石的故事里听到了仿佛亲自讲述的自我。她留在嘴角的微笑告诉我,她没有后悔她的选择,没有后悔她认识了书扬,也没有后悔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我们。我也许明白了她的释然,对于她来说,这份独独的温暖已经足够,死去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最终归宿,与任何形体上客观的损害无关。
极端,才是极度像她。一个自信美丽的,有着自卑和空晃的安全感的女子,一个人孤零零走了好长好长的路,累了,望不到终点,于是选择能触碰到星空的梦,在梦里好好地找个人来托付自己的依靠。
在我的呜咽之中,渐渐混入奔跑靠近的脚步声,“绿石姐姐——!”我拖着身子站起来,发现提不起丝毫力气,我抬眼看着书扬与我擦肩而过冲过去抱起了绿石的尸身,埋在她颈间大哭起来。曲离像一把挺立长刀,坚定的站在我面前。我不愿让他看见我哭红的双眼,闷声道:“曲离……绿石她……”。
他眼神沉寂得像一滩幽静的水,却仿佛有了些许波动,那双眼睛认真地凝视我,还没等我出声,一双厚实强健的手臂将我紧紧环住,低沉的声音轻道:“别说了。”
“谢谢……”我闭上眼,泪水滑落。
如果没有一个肩膀支撑着我,我可能……也会立刻死掉。
因为现在,我真的好累,好痛苦,好难过,好悲哀。似乎那些死后穿越,离开现时离开亲人和朋友的痛苦和寂寞如大潮一涌而上,快要把自以为坚强的我一并卷吞而去。
“书扬……”我埋在曲离的怀里,低声说道:“绿石的仇,一定要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没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陆璐誓不弄死博竹临,绝不罢休!
*
绿石走了,我和书扬呆在原地很久才缓过劲来,曲离待我们都恢复平静,冷静地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擦干眼泪,攥起拳头,决定直接把绿石的尸体搬去府衙,然后击鼓立案。
书扬虽然也痛苦得咬牙苦撑,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同与最初,比那时成长了太多,他并没有忘记我身上的案子:“不行,姐姐!这个案子审完之后,就一定会轮到你的!”我坚定地摇头,该来的躲不过,罪大恶极的人也绝对不能因为我的自私而放过!
曲离只是看着我,一声不吭,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你们拦不住我,除非你们现在就把我打晕捆起来,把绿石的尸体抛进大海,否则……这案子,我非报不可!”
书扬皱着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曲离仍站在那不发一语。
最终,在我不断地劝说和霸道的发言之后,他们终于表态妥协,决定协助我一起告倒博竹临。
带回尸首,仵作验尸,立案。我们为绿石奔走了许多天,到处搜查博竹临犯案杀人的证据,还用计找到了替其下手的家奴,胁迫之下多了关键的人证。最终,在我和书扬激动的欢呼声中,在博竹临认出我之后不可置信惊讶的目光下,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博竹临,就被结结实实绑进了监狱。
虽然他不是直接行凶人,也属于过失杀人,不过证据明确依旧判了个无期。这其实正是我希望的,让他在监狱里对着那扇冰冷的窗,痛心疾首地后悔一辈子!
我们给绿石选了个风景怡人的地方,视野开阔,春天一定能开满鲜艳的花朵,我告诉她,已经替她报了仇,她下辈子一定能安安心心地投个好人家,住大宅子,吃好的穿好的,最重要的是,能有一个值得她去爱的人,无怨无悔地守候她一生。
把博竹临送进监狱后,随着快意而来的,便是早已预料到的麻烦。围观的百姓有曾经文靖一家的邻居,把快被大家淡忘的我给认了出来,于是在舆论的压力下,知县不得已宣布择日公审我的案件。而宣布的那一天,我即被拷上了手镣枷锁,推进了久违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