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我学过古筝,就凭我这犀利霸道的气质,也没几个人会信。不过说起来也算半路出家,国家等级证书都没拿到,我也不敢说自己的水平如何如何。只不过我们学校中医院的同学们兴趣爱好颇为广泛,记得大一那年的年终将近,院里的同学一溜问下来居然几个个个儿都身怀绝技,而最多人拿手的都是乐器。于是学校领导批给我们中医院一个古典乐器的合奏节目,我为了拿学分(……),也厚脸皮参一脚,即使当时的我什么也不会。
于是我拉着同个寝室的女孩子让她做我的古筝老师,古人都能学会的东西我没理由学不会,在琴房苦练了一周,硬是把齐奏的曲子给学会了。虽然技术还生嫩得很,倒是培养了我对古筝的兴趣,后来还自己找了些谱子在闲暇时候埋在琴房里练习,还记得印象深刻的某一天,我夺过谱子狠狠一亲,对着窗口外的蓝天白云几乎要为自己下跪:我就是一个学乐器的天才啊!为什么没有伯乐早些发现我的才能!爸爸妈妈啊,你们就这样断送了一个大家的前程!
咳,令人脸红的事情还是不提。说起古琴,我从未真正摸过实物,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我认知中的那种古琴。刚才练习的时候试了一试拨弦,听说古人都是用马尾制琴,可我这一摸只觉得琴弦的硬度有点出乎想象,看不出它的材质究竟是什么。现代人弹奏古筝的时候一般都会使用玳瑁制的假指甲,用胶带绑在指尖,可以避免弹琴时的疼痛。于是我问那个小丫鬟,有没有类似的东西,她有些疑惑,歪着脑袋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只好放弃。
我寻了寻这把琴每根弦的音调,虽然琴身轻便窄小,但调子音域大,弦音清晰可辨。我尝试着弹了一遍《高山流水》,基本上的表现没有问题,就是弹了一会儿便觉得指尖有些勒疼,也只能忍着过去。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曲子大部分都较缓,虽有韧劲但是节奏过慢,只有少数的章节有极其激越的旋律,我担心曲离难以配合,抬眼问了问他的意见,他抱臂站在一旁,不吭一声,片刻后问我能不能按他说的改一下谱子。
唷,还是个作曲家。
才熟悉了一下他给的改曲意见,时间就在不知不就中流逝,我甚至还没能跟他配合着练习一遍。此时,就有家丁来到门外,提醒我们可以前往宴厅了。
几乎想要向家丁恳求再多一些准备时间,曲离知道我想做什么,示意着摇了摇头。那神情没有丝毫动摇,就像告诉我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不需要担心。
即便心下依旧忐忑,也觉得不好再向主人家要求太多,于是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因几日奔波而凌乱的发,收拾收拾自己疲倦的面容,抿嘴在心底为自己打气。然后抱起那把凤尾琴,同曲离一起,在家丁和小丫鬟的带路下,来到了宴厅。
我们从侧门入,光线骤亮。情不自禁往厅内环视一番,四处都是木栏雕花,房梁房柱,木桌木凳,没有一件不雕着精致生动的浮纹。顺着环成半方的木椅往上看去,坐在我们面前的每一位主人,都带着不同的神情瞧着刚从门外跨进来的我们。
漂亮姑娘难掩担心之意,白玉凝成的指紧紧攥着手绢悬在胸前。老妇人一脸从容,神色上读不出任何内容。而坐于老妇人左边的一个中年男人,面色昏黄,形容起来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瘾君子,神态颓废,斜靠在扶手上。而另外两个年轻妇人,美则美矣,吊着眉眼嘴角微挑,那副蔑视我们的眼神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最令人在意的,是那个古怪面冷的青年。原来不仅只有他有这样古怪的气质和让人猜不透的身份,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青年,虽是家丁打扮,分布在各个角落,那凌冽而锐利的眼神,让人轻易就能看出他们之间微妙的共通点。
视线再转向厅正中。我本以为会像云楚楼那样搭建一个为戏子专门表演的台架,没想到只是在厅中前半部留下了大面积空位,看样子是打算让我们在那块留出的空地上表演。
我还在心底琢磨的时候,那个老妇人缓缓地动了动指头,在我们身边的家丁会了意,向我们示意开始。
忽的心脏扑通乱跳,紧张的窒息感包围了我,抱着凤尾琴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下意识去找曲离的视线,此时他却直立在中央,取出剑,凝神静气,等待我开始。我才察觉自己有些不可置信地不知在什么时候总是习惯去依赖他了,这般一想,忽然觉得自己简直丢人丢到太平洋去,居然忘了最关键的时刻最该信任的,应该是自己。
而无论什么时候,在自己能够做到的情况下,都要竭力做到最好!我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凭什么穿了一个越,坐了一次牢,就能懈怠对自己的要求!
发挥自己能力的时候到了,不仅是我在依赖他,他也需要我的配合!
指尖霎时充满力量,揭开盖琴的锦布扎在琴尾。我往墙边一跨,盘腿坐下,眼神充满坚定。而老妇人看见这把琴的时候惊讶的神情,在短短的一瞬后被一份期待所取代,向我鼓励式地微微点头。
我朝她微笑,然后低下头。
双手忽一落下,拨起最初的一个琴音,如同碧波荡漾。
而后,水流由缓到急,潺潺地顺着我的指尖流淌而出,一拨一摇,溅起数粒水花。
而曲离也随着我的琴音开始起势。初段的曲调较缓,他剑未出鞘,而尚缓的动作里却充盈着积而未发的精魂,没有半丝的绵柔,每一分的对应恰到好处,每一处的力道刚劲博发。
渐渐的水势越来越湍急,我眉头紧锁,精神也贯注于指尖,此时虽有些许痛意,但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在激越之中,飞流直下的千尺瀑布,掀起了第一个高潮!
他瞬间抽出剑,腾跃如龙飞,剑舞堪虎啸!我指下的琴鸣在荒魂的空间中撑开了一把钢铁之翼,生生震碎了红尘迷惘。而曲离,将冲破的力量绝美地从剑柄推向剑尖,化生出道道精魄的鸣叫,绽出烟尘,释放出几千倍几万倍震慑心魄的英武之风。
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手上的动作凝滞在空中,而目也仿佛失去了扭转的功能。
我也痴狂了,神思已经跟不上手指的跃动,似乎自己也成为了山水的一体,此时痛意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有激越的琴音和奔腾的流水,随着他的剑啸在肆意奔腾着。
曲剑合一,一波波势如破竹的致命杀招在刺杀虚幻敌人的同时,也刺进了所有观者的灵魂。
这时我才发现,未有配合过的我们居然能够这样完美的契合。在忘我的演奏中,仿佛所有凡尘俗世都是化作了烟云。而他,这双凌冽的星眸似乎早已将我虏获,在劫难逃。
*
夜深了,姜国的湿气有些重。我摸了摸被褥,有些湿漉漉的,实在是弄不清楚这被子究竟干了没,又不好要求别人主人家迎合我的要求再换一床新被褥。只好将就着躺下,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地,想好好睡一觉以慰劳我连续几天赶路的艰辛,结果每当闭上眼睛,总想起曲离舞剑时的身影,还有那双眸子,交替来去,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今天的表演非常成功。琴音收尾,曲离也连带收势回鞘。此时才觉得手指钻心地疼辣,心疼地合起指头,在心里认真地向它们道了声歉。忽然听到满厅洪亮整齐的鼓掌声,往客座一看,居然连那个疑似吸毒的中年男子也起身拍掌,表情兴奋而满足,简直如同重获新生。那两个妇人也一改鄙夷神色,完全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之中。
我特别满足,抱起琴朝曲离跑去,完全不能自控地对他裂开嘴傻笑,而他,提臂往额前将汗珠抹去,然后轻撇下巴勾起嘴角对我粲然一笑。
当时那种心跳加速的慌乱相信经历过的人都非常了解。退场之后,好不容易在与其它人的对话之中,我恢复了冷静,而现在,当我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这样安静的夜中,便不可抑制地,满脑子都填满了他的身影,完全不能自控。我呈大字状摊在床上,被褥被踢到一旁。望着窗外的月光,我很不争气地想,似乎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我已经不能否认一个赤裸裸的真相——我动心了。
一直以来觉得这样少女般的心态不适合我,有些肉麻得太过。而对于一个拥有实在的恋爱经历的我来说,我贫乏的想象力却不能够给我带来一个更为确切的理由说明我此刻的状态。我不会傲娇地告诉我自己:“什么嘛,那种人最讨厌了!谁要喜欢他!”而是最清楚明白,这种动心的感觉和持久度,这种依赖和愿意面对他袒露的软弱,就能够实在地证明了,我对他确实产生了感情。
揪着头发,我思绪一片一片地交织重叠,绕得我越发精神。我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心想干脆就破罐破摔!今夜睁眼到天明好了!
“嗑——”
突然从墙根处传来一声轻响,我吓得往后一弹。一个鬼影从地下钻了上来,直挺挺地站在我的床脚。“轰”地大脑一炸手脚发麻,双手抓着被褥尖叫声蓄势待发,忽然听见个脆生生的声音,缓慢而害羞地说道:“姑娘,你还醒着吗?是羽裳。可否……随羽裳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