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中风是很可怕的病。
在我实习的时候见了许多治疗失当或者抢救不及时而造成不可挽救后果的病例。每当师姐大呼又一例中风被送进急诊,我们总不免唏嘘不已。
中风是中医说法,在西医来说就是急性脑血管疾病。病因的确定通常需要现代仪器做好几种脑部检查。不仅发病急,而且后遗症严重,有时候救都救不过来,即便救过来了,留下的后遗症也足以折腾病人后半辈子。许多人并不了解中风时的具体症状,当是一般晕厥去抢救,反而延误时间,还有瞎折腾反而把人弄死人的也有。比如曾今见的一例,家人直接给晕倒的病人打耳光(估计是平时有仇怨……),把淤阻的血管打破,造成脑出血然后死亡的。
给中风后抢救回来的病人施针,每每见到那些愁眉苦脸的家人,总有说不清的滋味。目睹好几次之后,我立马找回中风的预防知识抓着家人狠狠地灌输了好几遍,直到他们露出一副听得快吐的表情才我才作罢。
所以现在我的心情很复杂,因为我没有救回知县的自信,但是又不能不救,可是万一救了没救回来,我岂不是又倒霉地顶上一个新的罪名?
衙役们很有效率,我脑子里还在万般纠结的时候,就匆匆带着一个扛着药箱的老先生进来的,老先生山羊长须连眉毛都是花白的,很有我们教授说的“摆到现代就是能够门庭若市的看起来很牛的让人很有信服感的中医大夫”,为了像点样子,我甚至做好了不保养不打扮一上班就把自己往糙里整的打算,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呸)姑娘,谁信服你?
此时,书扬也从侧门而入,心急火燎地赶到他父亲身边,他差点就一把抱过去,被主簿和衙役拦住。虽然他们说不上信我,但也害怕出事,我大吼一声让他们别动之后,他们就真不敢再去动倒在椅子上抽搐的知县。
“我爹爹他怎么了!?你们干嘛都杵着不动!快把爹爹抱回屋去呀!”
“书扬!听姐姐的,别着急!”我喝了一声,书扬惊讶地看着我。此时大夫小步快走到知县旁边,所有人都给他让开了道,我立刻站了起来想看个清楚,旁边的衙役刚想制止我,被我凶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只见老大夫用瘦骨嶙峋的手指轻轻翻开了知县的眼皮,然后号了号腕部的脉,下一步显然是想支开知县的嘴看清楚舌头。
庸医!没见过中风吗!?
“别动了!让我来治!”
为了避免老大夫把人最佳治疗时间耗去,我一个冲动挂着手镣就跨步到老大夫旁边,一手扣住他的手腕。
所有人都惊异地望过来。
“大胆刁民!你可是要延误大人的诊治?!”主簿怒道。
“这是中风!他还要动知县的脑袋,这不是要命么!”
“姑娘差矣,病情的判断需集齐四诊方能定论……”大夫慢条斯里地说道。
“庸医!你懂个P!”我忍不住爆了粗,他们更惊讶了,书扬着急道,甚至声音都有了哭腔:“姐姐你快别耽误大夫救我爹爹了!”
我使劲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把这群无知的人全都统统骂一顿,我怒极反笑:“好,你们治,你们治吧!”我松开抓住大夫手腕的手,后退到“表哥”身边。
书扬露出了特别痛苦的表情看了我一眼,然后咬着唇继续看着他晕厥的父亲。所有人的精力又被大夫吸引过去。
“喂,喂……表、表哥……”
我小声地唤道,他少见地面露严肃神情侧视过来,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帮我一个忙……”
*
时间过得特别漫长,我低下头焦急地读秒,公堂上围了许多人,大夫前后来回踱步,显然他的“四诊”结果,并未找到一个好的方法救治,也许他从未遇见过中风的病人,不过即便见过,以他的手段肯定也是救不回来的。
主簿也很焦急,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探知县的鼻息,每次面容紧张收回指头就能微微松口气。
书扬已经恨不得跺脚了,他年纪小,处事不惊的本领本就欠缺,再加上出事的又是自己的父亲,自然情绪无法自控。
快点!这个来历不明的“表哥”!就指着你了!你快点回来吧!
我心里不断默念着。
只见老大夫此时将药箱放在案上,低头开箱。
我心跳越来越急促,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无法信任这个大夫!
咚咚……咚咚!
嗒!
我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黑色影子从厅门而入,他轻盈地掠过众人,肘击开阻在前方的人,才一瞬间的事,他就阻着众人看知县的视线,两指熟练地掐按知县下颌,口张,一碗汤药被他迅速地灌下。
众人(包括我),全都一副没反映过来的惊异表情,嘴大张,几乎能塞进几个鸡蛋。
这,这身手!太绝了!
我咽一口口水,努力不露出几百年没见过男人的表情。
但是其他人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尤其是主簿,他朝着“表哥”大怒:“你你你你你!!”手指颤抖,非常完美地诠释了“吹胡子瞪眼”这个十分形象的形容。
“表哥”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怒骂,在远处看着我,微微笑着。
我仿佛听见了他说:现在就看你的了。
我暗自点点头,视线朝向知县。
老大人被刚才“表哥”的举动吓得不敢动弹,老手悬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书扬揪过“表哥”的衣襟,大吼道:“你喂我爹爹喝了什么!?”
“你说啊!说啊!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书扬怒极,一反在我面前乖巧调皮的样子,他的眼神似乎想把眼前人撕裂,见其没有任何反应,从官兵的刀鞘中抽出了佩刀,一划架在了“表哥”脖子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不要!书扬!别冲动!”
心快跳到嗓子眼,我几乎尖叫出来:“书扬!听我的!如果这一剂药下去你父亲好不了,全是我的责任,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书扬红了眼,像是没听到我的话。
这手要是不小心胡乱一动,那后果……
我不敢想,等待的过程时间度过得如此缓慢,我越想越自责,越想越恨自己!
为什么要赶这趟浑水!如果不逞强,这人死了也怪不到我头上,也不会牵连到无辜的人!为什么非要强出头,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陆璐……你这个坏毛病!一直在祸害你自己,也一直在祸害别人!
“咳……”
心脏被猛地一抓,我抬起头,众人激动地围上去。
“大人!”
书扬一愣,“表哥”迅速手刀劈向他握刀的手腕,书扬吃痛退了好几步,刀落地。
我腿一软,倒下的时候被一个怀抱接住了。
我虚弱地说:“谢谢你……”
他摇摇头:“我该做的。”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发现那颗黑曜石般的双眼充满了坚定的温柔。
*
知县成功苏醒,众人在高兴之余又得小心翼翼照顾,他还虚弱地无法说话,我向书扬招了招手,书扬神情复杂地走过来。
“姐姐你……救了爹爹吗……”
“这只是急救的药,方子很简单,”我庆幸只有两味药人参附子,在这个世界是否有相似的名字我也不确定,一切都是赌博,幸好这一局赌赢了,不然后果我不敢想象:“但是此症后遗症很严重,若不施针配以服药,恐怕是好不完全。”
“那……现在该怎么办?”
“还需要补几贴疏通气血的药方,日后我会给知县每日施针……只能这样治了,但是前提是……你必须支持我和信任我。”
“姐姐救醒了我爹爹,自然是信的!”他着急道,似乎还带着些许歉意。
我欣慰地笑了,有书扬的帮助,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你派几个人跟我随大夫去药房抓药,扶你爹爹回屋休息,千万小心些。”
“嗯,知道了。”书扬点点头,朝大夫和衙役说道:“你们随这姑娘去药方为爹爹抓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问什么便答什么!不许对她无礼!”
主簿立即反驳道:“可是!”
“胡青方!你是不相信爹爹的恩人!?一切我书扬来担!你们只需去做!”严肃起来的小少爷也挺有魅力,尚在发育中的小瘦身板有了顶天立地的感觉,帅气极了。
主簿被点了名,憋得面色酱紫,气愤而不敢吱声。
“你们,跟我来!”我走向敞开的大门,豪气地招手:“还有,把我的手脚镣,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