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要之事是疏通气血,血脉淤阻迟早有后忧,先吃它个几副,再配上四逆汤,如果有成效,再详细看看肝脏的表征,是否如我之前想的受了风邪的侵蚀。
“先抓补阳还五汤的方子,五副。”跟着老大夫来到药房,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药房还算大,还有伙计在碾药配药。进来的时候还有病人抱着药包出门,身后几个衙役紧盯着我,生怕我半途逃跑,然后把门关上了不让外人进来。
“姑娘所说的方子,老朽不知。”老大夫慢条斯理地答道。
我惊异地看着他,着实愣了半天,才想到《医林改错》是清代成书,无论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是不是中国古代,都不像是已经存有这本书的样子。
“是了……那你按我说的抓药。生黄芪四两、归尾四钱、赤芍……”
“姑娘稍等!”
“又怎么了?”
“这赤芍……为何物?”
这,这赤芍并不是少见的药材啊。
莫非……莫非这种药材虽然有,但是与我们所认知的名字有区别?
“掌柜的,可否让我看一看每一屉的药材?”
“这……不是不可,只是这药材如此多,指不定要耗费多少时间……”
“你给我看便是。梯子在那是吧,你们在一旁先歇着,各种衙差大哥,你们若是累了可以请先回去,担心我逃跑的,就请便。”
我撇了他们一眼,忽略大夫的“可是”,径直走向药柜从最底层开始检查。
*
虽说耗时,但我确实发现了这个世界有些药材的命名与我在学校所学有很大的区别,我自认中药学成绩能拿AA+,但是在进行辨认的时候犹感到吃力。于是借来纸笔,把药材的细节和估计结果一一记下。
辨别的过程中,我开开小差,感叹着幸好人参附子没有区别,这个赌真是太惊险了。否则直接把人灌死,我和“表哥”就彻底完蛋了。
渐近黄昏时分,我仍在一例一例地辨认药材,心想这些笔记还得带回去好好研究,那些与现代不同的药材名得好好记牢,如果这次大难不死逃过一劫,总还有用得上的地方。细心自然也耗时间,老大夫被我阻了生意一直摇头,却碍于不敢惹官府的面子犹自顿足。衙役们一个个抱着佩刀要不歪倒在椅子上要不靠在墙边,已经没人把注意力再放在我身上。
“‘断面平坦,粉白色或黄白色,皮层窄,呈类粉红色,中央髓部小,本质部射线明显,有时具有裂隙’……这个倒是很像,”我举起一个其名为“褐根”的药材切片,仔细嗅了嗅,有淡淡的香味,折了一小段,有白色粉末,粉粒还挺多,我沾在舌尖一尝,有轻微的涩味,看来很大的可能是这个玩意了。
“老人家,这个药材是不是会开有黄色花丝的花?”我扭头向大夫挥挥手中的切片。
“让老朽想想……噢!没错!确是如此!”掌柜比我还兴奋,长白胡子一颤一颤。
“那它的花是不是开成这样?”我随手用手中的毛笔画下一朵还算看得懂的花。
“没错,姑娘好眼力啊!”
衙役们听着也来了精神,纷纷凑过来看,然后交头接耳。
“我看过的医书记载着许多好方子,可惜这些方子中的药材名称与现世市面流通多有相悖之处,却是难以真正派上用场,”我说道:“不过若能够将相悖统一,或许那些方子就能造福于民。”我发自内心地感叹,没想到掌柜越听眼神越激动:“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造诣!”
比起老大夫的钦佩,衙役们眼神充满怀疑,没事儿,装作没看见。
“好了好了,我一疑犯说那么多干什么,替知县大人……做!事!”我撇了衙役们一眼,刻意加重“做事”俩音,朝学徒小弟招了招手,指着屉里花白的赤芍说道:“这个药材一副取一钱半。”
“好咧!”
“姑娘……姑娘!姑娘可愿意将那些医书借予老朽看看……”
“没了。”我一边取没查看过的药屉一边答道。
“这……这是为何?”
“咳,也不是没了……就是,就是……总之没法给你看啦!”我有些不耐烦,之前他的无知差点害得知县翘辫子,我完全不想给他面子。
“噢!老朽知道了!是家传之物……不可外传?”
“那当……”我差点脱口而出,然而转头看到老掌柜一脸恳切,我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看到他想起了我诊断学的老师,也是胡子花白对中医一片赤诚,那时候对他嗤之以鼻,后来他退休走了回家练太极研究养生去了,想见他也见不着。对于这样对职业如此热爱的老人家我怎么忍心伤害。
“然……不是啦,只要你……做我的徒弟!虽然……这个医书在我的老老师父那儿,我也取不到……”满嘴跑火车,我的错我的错……不过是善意的谎言嘛。
“这……”老大夫沉吟了一声,眉头纠结在一起。衙役们不置信地嗤笑着,似乎认为我是信口开河。
“这我可不强求,我原本就不打算收徒。”我摆摆手。
“不不不!老朽、老朽愿意拜姑娘为师!”老大夫心切地说道:“到了我这个岁数医术还能有精进,真真是求神拜佛也求不来的!”
还不等我说话,一个衙役实在忍不住了说道:“我说掌柜的,她就一个黄毛丫头,能知道什么呀,她那些医书是真是假,是救人的还是害人的都不清楚,况且她身上还背着一条人命,医者父母心,我们怎么看她都不像个懂医的人,您在丙县德高望重,可别着了一个小姑娘的道!”
“不,你们不懂,老朽可知道,”老大夫一摆长袖,毕恭毕敬地向我行了个大礼:“老朽今天便拜姑娘为师,望姑娘多赐予医药方术之精!”
“‘世有愚者,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故学者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不得道听途说,而言医道已了,深自误哉。’”我心中念叨这段开学初便要求所有中医专业学习的《大医精诚》的片段,想着这就是学医精神吧。活到老学到老,学无止境。于是不由得钦佩起眼前的老大夫来。
“就当是切磋学习吧,用不着行礼的,徒儿~”我微笑道。
*
不知过了多少年后,那场三国之间的纷争已经趋于平静。
苍老的老先生躺在摇椅上,一笔一笔地记下这几年的医案,有许多例疑难病症用的方子,都是曾经的那个少女师父教予他的。
现下他收了许多徒弟,都莫不是追崇着他的名望而来,他一生都生活在丙县,从未想过离开。他最被人称赞的佳话,就是他曾经拜一个少女为师,并从未有半点不敬之意,每当有人问起这个少年师父,他总是充满景仰之情。
他最聪慧的一个弟子曾经问他,为何当初愿意跟随一个少女,他说道:“当时旁人都劝阻老朽,他们看不出来,但是老朽知道,师父她年纪虽小却能够辨认所有的药材,还救活了一个当时老朽完全没有自信救活的人,……并且,那种自信的风度和灵气,确是当时的老朽远远所不及的。”
“那她现在在哪?徒儿也想见见太师父!”
在哪……她在哪……
老先生长叹一声。
如果可以,他还想再见她一面,再好好叫她一声师父。
然而,也许到死,这愿望怕是也难以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