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如铃铛般清越的孩子的笑闹声,一个身着浅色衣衫披着披肩的女子从屋内走出,她束着炆国都城女子流行的盘桓髻,轻巧地插了一枚木簪。虽穿着简单,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非同一般的气质。
她提摆走下石阶,朝着在花丛里追闹的孩子们轻声呼道:“两个小祖宗,才放下碗筷,可别跑得太急!”
“知道啦!母后!……哈哈哈,过来呀,小笨蛋!”身着红衣的小姑娘放肆地大笑,跑跳着回头朝自己的弟弟吐了吐舌头,小男孩气得脸都涨红了,扬着拳头脚步不稳地追过去。
“站住!给我站住!”
“就不~就不~你抓到我再说!”
姐姐比弟弟要大,跑起来自然得意,脑后轻巧的红绳辫子甩开,样子活泼极了。
炆王后宠溺地微笑,朗声道:“好了好了,你们都过来,别闹了。”
“过、来、呀!”
“可恶!姐姐欺负人!”
“……”王后摇摇头,正巧此时厨房方向来了几个侍女,整齐排成一列,手提几方精致的梨花木食盒款款走来,她接着说道:“不乖的孩子母后罚他不许吃糕点。”
两个孩子本就远远嗅到食盒里的香味开始缓了脚步,脑袋不由自主地一齐转向香气飘来的方向。听母亲这么一说,都笑眯眯地忘却了打闹的事,一蹦一跳地凑到母亲身边,一左一右将母亲抱住。
“母后说的话自然是要听的!”
“对呀对呀!如果弟弟不乖,他的那份儿就给我留着吧!”
“姐姐你!你肯定吃不完的!”
“吃不完我留到明天,就是不给你!”小公主伸过脑袋又狠狠地朝自己的弟弟吐了吐舌头!
“母后!”说着说着,小王子“哇”地一下大哭出来,边哭边拿母亲的衣摆擦鼻涕。
“好了好了,你们要是扰了父王,别说糕点了,你们就等着吃竹条鞭肉吧。”母后这句话比什么咒语都管用,一提父王,尤其是父王的绝招“打屁股”,两个顽皮猴子立刻安静地像两块木鱼,小王子使劲捂着嘴,生生把哭声咽了回去。
炆王后被这两个活宝逗得忍俊不禁,捂嘴笑了起来。她摆手给侍女下了命令,侍女们接连走到石桌旁,将食盒中的糕点摆上,然后又排成一列退开了。
炆王后不喜欢在和孩子们一起进食的时候有旁人在场,一切孩子的成长历程她都希望由自己经手和陪伴,因为她觉得这些是求也求不来的幸事。
“母后,父王在干嘛呀?批奏折?”小王子把糕点塞得满嘴都是,口齿含糊地问道。
“不对!父王说了,既然和我们一块儿出来玩,他不会把奏折和大臣都带出来。我相信父王!”小公主虽只比王子大一岁,人却是伶俐聪明许多。
王后突然沉默,半晌才答道:“你们的父王……在绘丹青……”
“画画?”
“画谁呀,画我和母后吗?”小公主又问,弟弟瞪了她一眼,嘟起小嘴。
“不……是在画一个,一个很美的人。”
“很美的人?!”两个娃娃一齐惊呼。
“对。一个……像是本该生于画中的人。”
然而这个人并不仅仅生在画中。她知道,从那年出嫁到现在,或者还要再往前,自己的丈夫心里除了自己,都还存有另一个人,而这个人甚至比自己更重要得多。或许是歉疚或许是不再心动,炆王除了自己没再纳其它侧妃,而每当夜晚静谧之时,总会看到他提笔沾墨,舒着那双眉眼,眼里充满温柔和温和的笑意。
但是,她不曾担忧自己的位置受到威胁,因为,这个人,是个男人。炆王找不到,等不到,也得不到,所以,她不会担心。任由他的思念吧,就算是作为一个妻子最大的宽容和补偿。也许,也只是无可奈何。
*
我感到很不愉快。
我感到非常不愉快。
我感到非常非常不愉快!
我揪着屁股下垫着的大布垫子就想往牢门摔。转念一想这破团子万一摔破了就真成“破”团子了,我今晚除了身体冷还得冻着屁股。于是我默默地放开手,低声骂了几句。结束了幼稚的行为,我开始思考要不要把用布垫来垫脑袋,可能会睡得舒服一点。
我本来以为我今天的表现很威武,怎么说都该给我一个睡客房的机会,但是我忘了我还是一条人命的嫌犯,那个山羊胡子主簿怎么可能让我过得那么自在。书扬好说歹说连怒带腆着笑脸(这究竟是你家呢还是主簿家呢,辛苦你了小少爷……),就换来了一个大布团子……
我去你丫的!
越想越憋屈,算了,姑且睡着吧,似乎垫脑袋舒服一点,毕竟臀部脂肪还是有一点儿的,可以保保暖。然后在身上盖茅草,也将就将就睡吧,总比第一天晚上好些。
中医基础理论的老师说得好,凡事还是保持淡定,不过喜,不过悲,否则伤心伤肺。
说起来,这个身体的主人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坐起来,指头在地面上空划着:“文……文什么来着……”脑子突然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控制着我的手指,笔画一顺就写了出来。
“靖……”
我着实被刚才的感觉吓了一跳。为什么会这样呢……莫非……这孩子的灵魂还挂在我身上!哎呀妈呀别吓唬老人家!我立马口里呢喃南无阿弥陀佛,一面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她大脑意识的残留,这样的情况是肯定会发生的。我忽然想到今天在药铺里写药名的时候,即使发现与中国繁体字有不同的地方我也立刻能辨识出来,并且写出来的时候是很自然的繁体字。
神奇的世界啊!
我不由得感叹,如果让我的医古文老师知道我的古文字有这样的造诣,得高兴得天灵盖上的头发全长出来吧!
这么说,我有可能回忆起来,这姑娘生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样一想,我顿时开心坏了!就好像看的悬疑电视剧准备大结局只需要抱着零食窝在沙发里耐心等就是。说不定今天晚上做个梦就能把全部的事情想起来!
哈哈哈哈!
好!就这么决定!马上躺下!
*
有时候残酷的现实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长叹一口气,昨晚梦倒是做了,全是我在大一的时候那些不着调的欢快时光,半点儿线索也没有。反而让我思念起那些朋友们,那些打打闹闹一起逃课一起逛街杀价一起挤在床上看电影的好姐妹。相处了五年,连吃饭的口味听歌儿的风格什么时候能开玩笑什么时候需要安慰互相都一清二楚,可以说就像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连忧伤的闲暇都是短暂的,今天我得去监督厨房煎药,给知县大人针灸,并且……整个过程都有人……看守,端茶送水?想得美吧!嫌犯!
庆幸的是我的老徒儿给我准备了一套全新的针灸针,样式贴近老九针,但是也有一些改良,用起来颇顺手,我非常满意地夸了夸老徒儿,他乐得眉开眼笑。
四天过去了,我一直每天规律地为知县治疗,后来又配上四逆汤他的情况有了很大好转。主簿和衙役对我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很显著的表现在于,我的牢房又添了一床薄被子,总算睡得舒坦一些。昨天下午我还听见两个家仆嘀嘀咕咕地在讨论我,夸我年纪虽小医术却高超。
一天的事情结束,我又被“送”回牢房中。感叹自己适应能力惊人,这种阴冷潮湿的环境我居然才几天就习以为常了。我把茅草堆在墙角,垒得严实。然后垫着布团子靠上去。开始整理一些思绪。
我已经跟书扬申请了明天去附近的野郊采集草药,或许能发现什么药房里没有的药可以派上用场。比起本草纲目,药房里的存药数目远远不及。主簿听了老胡子翘着说要去可以,但是得带两个官兵跟随。我已经习惯了做嫌犯的生活,姑且不跟他理论,带俩壮丁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我思考着需要带的工具,一一罗列出来,然后再排除一下携带不方便的,一会让狱卒传达给书扬,让他帮忙准备。
“靖儿!”我惊讶地抬头,唷,是消失了四天的“表哥”,他晃了晃手里的纸包,笑得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