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不答,他也不怒:“这是广藤奈惠脊背上最靠近脊柱的那条肉,为了保持口感,池田他们可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切下来的呢。要做到这一点也实属不易,为了不伤及大动脉让她失血过多而死,这下刀可是十分有讲究的,而且我不喜欢麻醉药水的味道,池田他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弄下来的,来之不易啊,来,再吃一片!”
强压下心中汹涌翻腾的恶心,夹起那片肉,沾了芥末、酱料,笑着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广藤奈惠这个女人,我早就想吃她的肉,饮她的血了,还要谢谢你的成全呢!”
森木冷冷笑道:“也算不上成全,每个背叛组织的人都该如此,这是规矩。”
顿了一下,将那肥胖的脸靠近了我的,狞笑道:“你也逃不掉,能吃便多吃点,我等着尝你的味道,哈哈...”
我淡笑着坐直了身子,拿餐巾轻轻拭了嘴角的酱汁,纯白的丝质餐巾上有着栀子花甜腻的香味。
心里没有丝毫惧怕,无非是痛,如果一个人的心里已经麻木了,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身体的痛能换回心对跳动的记忆的话,我倒真的不介意。
森木见我如此,似是终于失去了继续折磨我的兴趣,按了手中的铃,池田随即走了进来,看到森木使的眼色,便架起我的胳膊,作势拖我出去。
我用力挣开他的脏手,将脊背挺直,回头对森木淡淡一笑:“我的味道?呵呵,希望你能满意。”
抬着头,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似是前面有莫名的光亮指引,对于越来越近的死亡,心中竟有着一丝希冀与神往。
纯田一郎拿着一只明晃晃的刀子,走了过来,四周异常安静,安静的像是在做一场法式,而我就是那摆上神坛的祭品。
冰凉的刀子徐徐划过后背光裸的皮肤,发出嘶嘶的声响,像极了江南绣女手中的针线穿过那光滑的绸缎时带出的声音,“扑”的一声,接着缓缓的抽拉,继而再“扑”的一声,轻微却坚韧连绵。
一直在笑,由轻笑变成大笑,笑自己的愚蠢,直到我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地面,唇边依然噙着笑容,像旖旎的梨花,咸的海风,甜腥的血,成群的海鸥低低飞过,发出一遍又一遍哀鸣,似想叫醒什么人为我送行。
天空细细下着绵绵的雨,竟不曾将地面打湿,薄薄的一层温柔且冰冷的敷在光裸的身上,细致而熨帖。
身体卷曲着匍匐在地上,发出濒死的轻颤,似是要耗尽最后一点能量。侧脸枕着沙滩,细沙吸了进来却无力咳出,周身陷入无止无休的寒冷。仰起头,干裂冰冷的唇无可抑制的颤抖,淡笑着看向海岸线,直到,晨曦出现,而我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被扔进大海,海水从四面八方呼啸着扑了过来,无孔不入的浸透了身体的每一个孔道。我舒展开蜷缩的四肢,以安详的姿式,任冰冷的海水一遍遍冲刷着我肮脏的身体。
真好,能死在这么美的地方,也算死得其所。
弥留间想起那年夏天,鸢尾花炙烈的盛开着,阳光将翠绿的叶子照得近乎透明,一景一物都铎着暖暖的光辉,空气中弥漫着花草间细腻飘散着的醉人味道,那缠满紫藤的秋千上坐着的女孩儿有着一双异常美丽的眼睛,身后的男孩儿温柔的注视着她,摇晃着秋千,动作轻柔。
“等我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好,那你要赶快长大喔...”
真好,我和石川的故事,回想起来,能有这样一个温暖的背景。
那些美好的过往像渐渐散去的烟雾,以袅娜的姿态飘散着,连同我的生命,一起去到了云际...
身体轻轻漂浮在半空中,周身纠缠着的疼痛渐次消失,全身上下有种极致舒服的感觉,但心口的位置却觉得冷冰冰的,似有冷风争相灌进来一样...
不禁莞尔,原来,我真得把心丢了,丢在了某个冰冷灰暗的城市,丢给了某个人...
去到了我的家乡--杭州的一个极偏远的小城镇,与繁华喧闹的城市不同,这里总是低调的安静着,似乎想要与外世隔绝一般的不染凡尘。
熟悉的小巷子,微凉的细雨轻敲着瑟缩在墙角的积陈落叶,依稀开着的几处萱草,有着鹅黄的温暖色泽,参差的青砖墙漆已脫落的,斑驳粗糙的墙上依稀可见滑腻的苔藓,牵牛花藤蜿蜒的垂坠而下,迎着晨起的清辉,温婉的开放。
沿着这条巷子走到头,可见豁然开朗的一片建筑,其实说是一片,也不过三两栋楼连在一起,那是我和石川一起长大的孤儿院。
再见到这一切,心口没有了预料中的那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呼呼的冷风,灌得更加猛烈的紧了。
孤儿院里的孩子已经起来做晨操了,带着做操的阿姨也已经换成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我留恋的看着那架秋千,轻抚缠绕在上面的紫藤,轻抚坐板上已经被孩子刻上的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图案。
良久,我竟不愿再坐上去了。眼泪大滴大滴的砸了下来,忽然觉得已经没有了重温旧梦的必要,就让故事定格在那个美好的不真实的夏天,这样很好。
还好,还有这架秋千,证明石川曾经对我的感情是真的。
还好,还有这架秋千,证明我和石川都曾那样纯洁美好、不染斑驳。
还好...
淡薄无力的灵魂,仿似一阵清风就能随时让我魂飞魄散,漫无目的的游走着,在半空中俯瞰世间万物,真好,我终于结束了那样不堪的人生...
只是为什么,在我心里,离开人世的唯一遗憾竟然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看着面前这座雄伟巍峨的红白建筑,心下了然,这便是布达拉宫了,天空蓝得纯粹,不染纤尘,让人觉得,即便将灵魂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也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
“施主。”我回头一看,一个老和尚,灰色的粗布僧衣,干净素雅,瘦削的脸上,面色安详,眸光淡然。
自从离开人世,已经有好久没有人跟我讲话了,我向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人,遂诧异道:“你能看得到我?”
那和尚略一颔首,微微笑道:“世间万物,心中有便谓有,心中若无亦便是无。”
我亦没时间去想他话中含义,忙问道:“既然你能看得到,那请你告诉我,我应该去哪里呢?”
“施主平生杀孽太过,死后自是应该永入六道轮回的第六道,可念在你所做一切皆非所愿,姑且再给你一个选择。”和尚枯井无波的脸色,不带半分感情。
生平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信了,忙问道:“我不要,请告诉我,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和尚声音很低,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三生三世,继而灰飞烟灭。”
我不觉笑了出来,三生三世吗?呵呵,总也强过永入六道轮回吧?
“我还能见到他吗?”我淡笑着问道,唇畔带着一丝讥讽,笑自己到了这般田地,竟然还想要见到那个人。
“施主可三世为人,之后便灰飞烟灭,但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爱情…其实,人生本为苦行,历尽三苦八难,爱别离为苦,求不得亦是苦,施主又何必如此执念?”
我追问道:“何为三苦八难,何为爱别离苦,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算苦行?”
“‘悟得因缘生灭法,自无恩爱别离愁’,痴念乃人生之大苦,施主痴念太重,凡事皆为苦行。”
我混沌的睁开眼睛,天地已换,陌生的毡帐内,我被小小襁褓温暖的包裹。看着四周陌生忙碌的面孔,心终究是又知道疼了。
在这个传统的蒙古部落,我一天天的长大,有着一位异常疼爱我的爷爷,有着一个从小一起长大,十分衷心的丫鬟─苏茉儿。其他的人,比如汗妃,我的继母,虽待我算不上友善,但有着爷爷的庇护,至少也秋毫无犯。
我深深庆幸,上天终究带我不薄,将我前世破碎的童年,重又弥补回来。
我终于知道,一个孩子真正快乐的时候,唇角勾出的该是怎样的弧度。终于知道一个真正疼爱你的人,抚摸着你额头的手掌该有怎样的温度。
如归流河的水清冽甘甜,细叶百合开的炽烈,野雏菊爬的漫山遍野。我常常听着悠杨的蒙古长调,伴着低沉如诉的马头琴声在长满了野苜蓿和蒲公英的草原上策马奔腾,夹杂着干净青草香味的微风拂过面颊,心中宁静而祥和。
生命以一种肆意的姿态,快乐的生长。
可这单纯快乐的童年,在10岁那年的夏天,被我最爱的爷爷划上了句点。
我深刻的体会到,快乐是从不会在我身上停留的太久的,也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人会无条件的给你宠爱,我终于要开始背负起我作为科尔沁的格格所应该背负的责任。
踏上那条路前,我心中十分坦然,没有什么幸福是平白无故的就会降临到谁的身上的,这一生我得到过那么多幸福快乐,总该为之付出点代价,这本就极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