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房间显得有些疏冷,窗棂将向晚的阳光筛碎铺陈满地,略略添了些温暖的色泽。
苏茉儿安静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见我进来忙要起身,我急走了两步,扶她躺回床上,盖好被子,“好生躺着吧,觉着可好些了。昨儿夜里可咳嗽了?”
“好多了,昨儿一夜睡得沉得很。”见我端了杯茶给她,笑着接过。
那日苏茉儿去监牢看过我之后,便去找了勿忘,虽说勿忘的方法能让我暂时不受刑罚之苦,但她仍然放心不下,便带了重礼去府衙求那知府,谁知道那知府根本连面都不肯见,可怜苏茉儿在冰凉的秋雨中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晕倒被一个好心的衙役送了回来。
细一打听才知道,柔香醉本是这苏州最火的青楼,与销金窟一街之隔,东家是苏州知府的小舅子,自从有了销金窟,生意每况愈下,遂动了心思做下这桩案子给我,先派人将反书悄悄藏在销金窟,又即刻派人来搜,当然抓个正着。
“可怜你在这么年轻,就落下这膝盖疼的毛病,可怎么是好?”我心疼的轻轻替她揉着腿。
“没事儿,大夫说了,只是阴雨天气会有些疼,平时还是无碍的。”
我发狠道:“这个常云广实在可恶,在其位不谋其政,仗着他哥哥在朝廷的位置,专门干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我定不饶了他!”
手上一个用力,苏茉儿“哎呦”一声,我才知道失了手,忙替她轻轻揉着。
苏茉儿笑道:“我的好格格,奴婢又没惹到您!”
“这是谁惹到你了?”吴三桂笑着从门外走了进来,身上带着阳光最温柔时候的味道,面色较之前好了许多,但还是略有憔悴之色。
我笑道:“你这这么早就起了,这些日子你两地奔波,很是劳累,还以为你会多睡会儿呢。”
他将手中的点心放在茶几上,笑着坐了下来:“睡不着,惦记着苏茉儿的病,便过来瞧瞧。可好些了?”
苏茉儿小脸略一红:“好多了,劳你费心记挂着。”
苏茉儿的心思,我虽然知道,可他却像丝毫不知,我不免有些担心,苏茉儿相思错付。
“那就好,瞧,这是福生斋的贵妃松花饼和太子麦蕉,是你平日里爱吃的。刚刚去买了来,还热着。”
苏茉儿这丫头平日里倒是难得见她这副害羞的模样,我笑看向她;“正好咱们都没吃早饭呢,我就占你的光,叫浅黛煮些莲子红枣粥来,咱们一处吃些可好?”
苏茉儿脸越发红了,笑道:“格格哪里话,自然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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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不明白信王与孟启民为什么会救我,那日救我出来之后,孟启民作为杭州监察使便惩治了这个知府常云广。可我知道,虽然孟启民的职位在他之上,但若无信王的授意,他犯不上为了我得罪了这位知府,岂不知常云广的哥哥在朝廷也算是位高权重?
我与信王算不上有交情,他为什么要出手相救呢?
他不仅惩治了常云广,还将销金窟完璧送还,并贴出官府公告,以洗脱销金窟的冤屈,还令官府亲封了柔香醉。
他这样待我,我反倒不知如何感谢他才好。
销金窟歇业十天后,又重新开张,官府亲派舞龙舞狮队前来捧场,苏杭、两广地区大小官员纷纷前来捧场,并有新任杭州知府李光禄亲笔提金匾,高挂门楣,可谓气派非凡。
20位当红歌妓轮番上场,三天三夜高歌不休,赌场、酒楼、客房、温泉浴场,处处人满为患,而且每一位都是身份了得,开罪不起。
一时间,门前车水马龙,如烈火烹油,街头巷尾,物议如沸。早已没有了几天前那门可罗雀、萧寂颓败的样子。
我仍旧在一楼一个极隐蔽的房间看着账单,外面的事情一尽交给了吴三桂替我张罗。
好不容易忙完了三天开业酬宾,我取出精美的薛涛签,亲自写了拜帖,并在后院花厅亲设一桌极为精致的酒菜,取出郭柱儿搜罗来的40年珍藏极品花雕,宴请信王与孟启民。
这后院外人从未进来过,但为了表示诚意,我特意将酒宴设在这里。
想那两人早就识破我是女子,便也不再女扮男装,显得不够诚意,遂用一只鎏金八宝步摇随意的绾了个坠马髻,换了日常穿的藕粉梅花暗纹纱袍与素白百褶如意月裙,显得随意又不失庄重。
“多谢夏姑娘盛情相待。”信王合手一揖,笑着走进了花厅。
因为前世在孤儿院里有个名字叫夏至,所以在外人面前我便自称姓夏。
我笑道:“哪里哪里,小女子才要多谢二位出手相救呢。”信王一直不肯表露身份,只说是孟启民的朋友,我便也不插穿,只当做是孟启民救得我。
孟启民将手一拍,笑道:“你还真是个女人啊?我说怎么这么白净秀气呢!”
信王斜睨了他一眼,他马上收敛了笑容,低了低头。
信王笑道:“我这孟兄向来性格粗狂,不拘小节,姑娘别见怪。”
我侧身一福,“岂敢,若非孟兄出手相救,小女子恐怕还在收那牢狱之灾,小女子再次拜谢孟大人。”
那孟启民一听,哈哈一笑:“好说好说,别什么大人大人的了,听着好生别扭。”
我请他们入座,笑道:“那叫你孟大哥,可好?”
他也哈哈一笑:“这听着多顺溜,你既叫我一声大哥,那大哥有一事相求,不知道...”
我举杯笑道:“可是苏晴姑娘?我早就让她准备好了,等会儿自会出来相见,大哥且饮了这杯,稍等便是。”
那孟启民端起酒杯,与我一碰:“妹子果然知我,干了这杯!”
我亦含笑一饮而尽。
又端起一杯酒,笑向信王举杯,他取“朱”字谐音,自称姓祝,我便当他姓祝,“祝兄也请满饮此杯?“
他淡笑举杯,一饮而尽,“好酒,销金窟果然名不虚传,尽是陈年佳酿。”
我笑道:“今日宴请贵客,岂敢不尽出珍藏?”
不一会儿,清袅的歌声便自一池之隔的亭子上响起,苏晴曼妙的清音如出天籁。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泼洒在池面上,耀出粼粼的波光,假山之上一方小亭,四周轻纱绾曼,苏晴淡坐抚琴高歌,身影若隐若现,琴声虽不及勿忘之精妙高远,却婉转如诉,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听的不觉醉了,尤其是孟启民,闭目倾听,如痴如醉,合着音律轻轻跟着哼了起来,一曲完了,不禁叹道:“此曲原应天上有啊!”
我转身向苏茉儿轻轻吩咐了两句,不久,苏晴便款款的走了过来。
我笑道:“这便是孟大人,这位是祝大人。”
苏晴侧身一福,“苏晴见过二位大人。”
孟启民见到苏晴眼睛都有些发直,忙道:“姑娘快快请起。”
苏晴起身笑道:“二位大人有恩于我家主人,便是有恩于小女子,苏晴愿再献舞一曲,聊表心意。”
说罢,便命乐师奏乐,翩然而舞。飘飘兮如仙鹤临波,燕翔出云,娇而不媚,艳而不俗。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舞衣曲。
袅袅娜娜,使人如置身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