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锦也忍不住好奇,问她:“你为何只在这里看着我,不回家去?”
她道:“我怕我一走,你便会同这座好看的宅子一起消失。我怕再也看不见你。”
苏云锦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她那倔强的面容不做声。此时夕阳正照在她的头上方,将她的发髻染成了模糊的橘黄色,同天边的霞彩一般的颜色。
二人突然相视无语,小童子站在一旁也感觉到了空气的微妙之处,幸好此时系在绿桃花枝上的铃铛响了起来,他便借机跑去开门。铃铛连着一条细细的丝线伸向花草深处,通往竹林外头的那扇大门,冉花遥来时扣了门便带动了这处的铃铛。此时,许是又有人来。
苏云锦不说话,只靠着榻抬头看天上的光影变化;冉花遥则坐在他旁边,转头看他的侧脸看得入神。
不一会儿,小童子便带着人进来了。来的正是冉昭明和顾常。
日间冉花遥出了院子里的那道海棠花洞门,青衣见了当下惊慌失措,忙喊上冉佑之去寻外出的冉昭明和顾常二人。几人回到冉花遥的院子中,果然看见园中的海棠花洞门已开,门外是连绵的红得彻底的花海,在夕阳中更显得妖艳骇人骇人。
冉佑之跟在冉昭明身后,见到这片虞美人开得如此疯狂而霸道,也不由怔住:这便是妹妹心里深深念着的虞美人,那一年那个不知名的少年送与她的虞美人。自己曾寻人找来一包虞美人花籽,却不想,妹妹当时画的花竟是长成如此模样的,难怪会将妹妹的心魂也摄去。
冉昭明和顾常二人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一话,当时候只是震惊了,因从未想到花也能开得如此壮丽而荡气回肠。
冉佑之与青衣被留下院子中,他二人便穿过虞美人的花田走向那座不知何时忽然拔地而起的华宅。
冉花遥转头去看来人,微微一愣,站起身来唤了声“爹爹”,又唤了声“熙久”。
冉昭明进来时便看见了苏云锦,一时在心中暗叹:好个仪表不凡的俊朗公子!栖水什么时候来了这样出色的人物?听得冉花遥唤他便望了她一眼,却朝着已经站起在榻边的苏云锦一揖,道:“小女顽皮,私闯了贵宅,又打扰多时,还望见谅。”
苏云锦微微一笑,还了一礼。
顾常站在冉昭明身边,也暗暗地打量着苏云锦。见他容貌出众,身姿出尘,又答礼端雅,便暗暗赞叹起来。
见苏云锦不说话,半分客气半分疏远,冉昭明才转头望着冉花遥道:“阿遥,莫要再胡闹了,快随爹爹回家。”说完,伸出手要拉她。
冉花遥却将手背到身后,摇了摇头,有些央求的口气:“爹爹,我再待一会儿便回去……”
冉昭明对她的“一会儿”早就心有所悟。那年牡丹花会他带着家丁提着灯笼照亮了街巷去寻兄妹二人,回来问冉佑之,他说的便是“妹妹说再等一会儿”,结果便等到了半夜。如今她再说这话,又是如此模样,确实没有几分可信。
他只是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俊逸的公子便是之前那几年自家姑娘痴痴等着的人,如今好容易才遇见,又怎么肯自己离去?
“阿遥!”
冉花遥也不摇头了,只倔强得低着头不说话,也不过来牵冉昭明的手。
顾常见了也只能摇头:这二小姐的脾气之硬丝毫不差于她的心性之高。
苏云锦却觉得有意思,转过头来看冉花遥,淡淡地笑着道:“我不会同这座好看的宅子一起消失。你明日再来,还能再见到我的。”
听得他说的这番话,冉花遥立马便抬起了头,黑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又小心地询问:“你说的可是真的?不骗我?”
苏云锦忍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头。
“那我明日再来,你一定要在的!”
他道:“好。”
得了他的承诺,冉花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手去拉上冉昭明的手,在小童子的带领下出了苏云锦的宅子。
小童子送走几人,回来时却见园中的榻已经空了,在初上的明灯下映出浅浅的光,静静地隐匿在幽深的芳草之间。莫名的,他竟忽然觉得自己也怕自家公子会突然像月下仙人一般乘风而去消失不见。
方才明明是不乐意之极的,但走过了石桥,又穿过了绿杨荫,冉花遥忽然心情大好地哼起了小曲来,看得冉昭明与顾常莫名其妙,却也只能摇着头笑笑:这姑娘的心思,猜不透。
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冉佑之和青衣在紫藤花架下等得焦急。
见冉昭明带着冉花遥回来,青衣立马就冲了过来将冉花遥抱入怀中,泪水簌簌地往下掉:“阿遥,不可再这般吓青衣了……”
“青衣,我无事的,只是去隔壁的人家坐了坐。你莫要哭了。”
青衣径自哭着,直到后来才回想过来。原来,冉府的隔壁竟落了院子,又住进了人家。
冉佑之看妹妹平安归来也大大松了口气。他其实不似青衣一般怕妹妹冉花遥被拐了去,他只怕她见了那些花便要住进花里去的,或是叫那花吸了人气真成了花神,再不回来了。他也不知,冉花遥是遇上了送她那花的那人,不是想住进那花里去,而是想住进那人的心里去。
冉昭明与顾常有事离去,冉佑之便留了下来陪冉花遥吃晚饭。
饭间,冉佑之突然想起:“妹妹,我从外头回来时,看见有个小孩在我们家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一下午,后来就哭着跑了。可是大街口的小六子?”
吃着饭的冉花遥手一顿,大叫糟糕:“完了,是小六子来寻我比赛踢毽子的!我全给忘了。”
冉佑之笑弯了嘴角。
“哥哥,他叫苏云锦。”她突然这么说。
“苏云锦?”冉佑之的手也一顿,“苏云锦……妹妹说的莫不是锦云公子?!”
“正是他。”
“你怎么说起他来了?”
“哥哥。”冉花遥放下手中的碗筷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说,“他叫苏云锦。送给我虞美人的那个人就是他,就是苏云锦。”
冉佑之惊呆了,手中的筷子掉落在桌子上也不知觉,他的脑中只来来回回地浮现着“怎么会”这三个字。
“可是……”许久他才回过神来,手中还捧着那只白瓷的碗,“锦云公子不是应该好大年岁了么,怎么会是送你花的那个小少年?妹妹莫不是认错人了?”
冉花遥摇摇头,微微笑起来,又固执又坚定:“我不会认错人的。”
冉佑之又看着她久久不语:或许真的是他也说不定,因为那片虞美人。
看着妹妹冉花遥此时明媚生动的表情,他觉得,或许她是真的遇上了这个人。不管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她心中的执念终于得化,相思得解。于她来说,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与他来说,也是再好不过的事。
只是那人若是锦云公子,妹妹这一生必定不凡,不凡的好,不凡的坏。唯今能盼的便也只有那人能称了妹妹的心,或者妹妹的心死。
他问:“若是你下午见着的那人便是锦云公子,那即便是说,他如今就住在我们隔壁?”
冉花遥点点头。
“这世间的事也真是奇妙。人人都在寻他,却寻不得,他却住在了我们的隔壁,那么近。”
冉花遥再点头。那时候她心中想到一句话:随缘妙用。却不敢说出来,只因她自己也不能参透其中真意,如今又遇上了她心里头的那个人,更是不愿意去参透了。
冉花遥很少时候起得早,今日却摸着黑起来,又催着青衣瞌睡朦胧地为她做了早点,装进篮子里出了海棠花洞门。
她是一宿都没敢好好睡,一刻一刻地盼到了天亮。
清晨湿气重,冉花遥慢慢地走在曙光下的虞美人花田里,花叶上的露水沾湿了她淡青色的裙摆,糊了薄薄的一层绿。
还是小童子来开的门。
他揉着眼睛穿过竹林来开门,心下也纳闷是什么客人这般早。开了门,却见是昨日的好看姑娘,此时披着清早的露水站在熹微的晨光里。手中提着篮子,盖了白色碎花的布,鹅黄色的绣鞋上沾了大红色的薄花瓣,像是绣上去的一般。
小童子还未开口,就见她笑着道:“我来见苏云锦的。我们昨日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