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冉花遥正待要出门去往苏云锦的宅子便被百里明月拉去了飞天舞坊。
“明月,我今日当真有要事的……”
百里明月将她按在房中的妆镜前,又将妆镜台的抽屉一个个拉开,珠光宝气便亮煞了冉花遥的眼。
“你又有甚么要事?”说完,便笑着翻起首饰来。
“我要等人的。”
“街口的小六子?”百里明月在镜中瞥了她一眼,又低头仔细翻找,“我倒是听说了,他寻你比赛,你却临阵脱逃,真真是丢人。”
百里明月的妆镜台是用花梨做的,四周裹了镂花金边,又镶了黑色的宝石。抽屉的角上贴了绿色的翡翠,梅花图案。百里明月说,这是她离家时父母给的嫁妆,从此恩义两绝。此时冉花遥自然不知道这话,便真心觉得它好看,而百里明月这样的女子也合该有这么个精美的妆镜台来映她的精美容颜。
“我说的不是他。”
小轩窗外日光流转,浮动在镜光里,隐约倒映出近处的绿树青藤和远处的高楼檐角,以及春意阑珊时分天边的云淡风轻。
百里明月挑出一幅白珍珠的耳环,问得有些漫不经心:“那又是谁?莫不是心上人?”
冉花遥转头望向窗外柳树上的成双的黄莺,不做声。
至此,百里明月才当了真,将抽屉又一个个地推上。冉花遥心里藏得住东西,不轻易露出这等表情,一露,她这心里的东西便是要溢出来了,不溢则会让她心成魔。她不愿成魔,便只能泄漏心事叫外人知晓,她原本就不在乎。
“丫头。”百里明月搬了椅子坐过来,她不知道冉花遥心中的是何人,便问,“你心中的结解了?”
冉花遥摇了摇头,转过来看着明月,皱了皱眉才道:“明月。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你千万不可责骂我,不然我要跟爹爹哭诉的。”
突然说起冉昭明,百里明月也晃了神,脸颊有些微热。又同她说:“你说吧,我保证不责骂你。”
冉花遥确实将苏云锦的事一五一十地同她说了,只是百里明月虽然遵守约定没有责骂她,却是气结于心,歇了好几日才回转过来。她只是实在不明白,这丫头的心怎的这般固执,一日一日地等,一年一年等,却换来如今这样个结局。人家不记得她,那这一日一年的付出又能在哪里才算是个尽头?亏着丫头还这般不死心。也不知这到底是缘分还是冤孽,第一年如是,第三年如是,第五年亦如是,却也偏偏遇上了同一个人,同一件事。丫头,那到底是个什么人,竟舍得让你这般苦等?
那日回府后冉花遥便直接去了隔壁的宅子。
小童子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他开始还纳闷今日那姑娘怎的不早早来敲门,后来他便纳闷今日那姑娘怎的不来了。晌午过后冉花遥去了,他竟莫名地安心了。一想到自己这“莫名”的安心,他就忍不住又忧心起来,只好说服自己是因为自己今日身体不适。
于是冉花遥又接着昨日未完的话,使得小童子更加确信,今日确实是自己身体不适才会对她的出现感到心安。
“苏云锦是不是真的抛下你来拖住我,然后自己先跑了?”
“你才被抛下了呢!”小童子气得面红耳赤。只是她一遍一遍的问,小童子几乎也要信以为真,觉得自己是真的被抛下了。然后又要说服自己,今日的的确确是病得厉害才会与她搭话。
回来时分冉佑之又告诉她小六子等了她一下午,还放下狠话说要是再敢放他鸽子以后就别从他家外面的巷子走。冉花遥点了点头,没说话。冉佑之又道,金满楼的裴云裳又酿了新酒,捎了话让她明日去取。冉花遥便“恩”了一声,自个儿上了楼。
冉佑之唤住正走到楼梯一半处的冉花遥:“妹妹,听说有人在江北渡口见过锦云公子,他应该不日便能回来。”
冉花遥果然停下脚步望下来。
她的脸一半显在灯明处,一半隐在暮色里。冉佑之看不见她那娟秀的眉宇已经舒展,睫扇微颤,淡淡的阴影染在她的眼睛下方;却听见她突然扶着楼梯的扶手大哭起来,就像是那一年她在更深月色里扑进爹爹怀中时候一样。
冉佑之冲上楼,却不敢去扶她,只敢小声唤她一声:“妹妹……”
冉花遥哭得抽抽搭搭,抬头望着他,泪眼婆娑:“哥哥,苏云锦是不是不喜欢我?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才逃得远远的?他是不是……是不是又要同那年一样突然就走了?哥哥,我怕我等不得了……”
“等得的,等得的。”冉佑之如是安慰她,心中却想:谁教你喜欢他。谁教你只喜欢他。
冉佑之其实也害怕,怕苏云锦一去不回,怕妹妹冉花遥又一病不起。
于是第二****便早早地等在冉花遥的院子外头,看着她换了新衣从阁楼下来,以为今日她又要去痴等一日,却不想她竟朝着自己走来,忙藏了好。冉佑之心想,许是先去同小六子踢了毽子再去罢。
冉花遥果真去同小六子比赛踢毽子,完败。后来又上了街,冉佑之心想,许是先去金满楼去了就再去罢。
冉花遥果真又去了金满楼,坐了片刻,提了一小坛子酒出来,面容平静。冉佑之跟在她后头,心想,该是要去了。
走到自家的巷口,却见她突然调转回头,冉佑之也慌忙转身拉过旁边挂着的物什做掩饰。躲过一着,却见自己拿着的正是猪肉铺子里挂着的猪头,心下好笑。而转头再寻冉花遥,已经没有她的身影可见了,便再笑不出来。
只是,她不回府,也不去那宅子,究竟要往哪里去?
冉佑之心里究竟不放心,又寻了出去。
再见冉花遥是在栖水塘上的石桥那处。
石桥为七拱,名叫万安,取字面意思,横跨栖水塘,连结两岸长街。
冉花遥就走在那队舞姬的前面,七彩的衣衫倒影在栖水塘中,婉婉曲曲,与水中的柳色错落,斑驳在星星点点的浮萍里。
冉佑之不明白她今日为何不去等那锦云公子,却混在飞天舞坊的舞姬中间瞎胡闹。不过转而一想,她有心情瞎胡闹,自己便不用再担心她会有昨日那般的模样。
只是还未等他庆幸完,那妹妹冉花遥便又让他揪了心。
栖水塘对岸靠上一艘画船,在水中微微晃荡,便有人上了河畔石阶。冉佑之自然不在意那人是谁,却在意妹妹冉花遥突然加快了脚步,脱离了队,伍歪了方向直直地朝着那登岸之人而去。冉佑之只来得及看清那一人一身白衣,系了暗红色腰带,便听得“扑通”一声妹妹冉花遥已经和那人双双落入水中,惊得两岸的行人纷纷朝着那处望去。
冉佑之心下一慌,撒腿便跑了过去。只是才跑至石桥上方,那艘画船便慢慢离了岸,遮了他的视线。待他跑下石桥再看那处的水面,已经风平浪静,再无一丝痕迹,好似从未有人在这里掉下,好似那人从来都不是妹妹冉花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