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花遥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悠悠晃晃地摇曳在灯光月明的栖水塘畔,水里倒影着春日繁花,垂着烟柳如幕,如丝绦,亦如画帛。
梦里有个好看公子,不知是赏花客,还是登岸人,遗世而独立。飘飘渺渺地看不清容颜,却看见他腰间系了暗红色的腰带上头缠了莲花图样金丝纹,以及那晃动着的墨色的玉佩泛出朦胧的光将她十岁时候的模样印在上面,生动而美丽。
她不知为何缘由上前问他讨一朵虞美人,那公子却将身影藏入絮幕之中,又顺着微微晃动的柳条慢慢地没入栖水塘里。
哦,她记起来了,是她将那公子推入了河中。
冉花遥惊醒过来,看见水蓝色的帘帐低垂下来拖到身边。她躺着一动都不敢动,又突然害怕起来,怕自己已经死去,连带着她那最喜爱的人。
“苏云锦。”
冉花遥闭了眼睛,轻轻唤了一声,又在心底默念一句才蓦地坐起来一鼓作气掀了帘帐,却看见帘外雨潺潺,荷花塘水因风皱,春意已阑珊。
这是哪儿的光景?
冉花遥痴痴地看着外面春雨如丝,顺着屋檐漏下来,滴落在荷花塘的莲叶上。
突然有人掀帘而入,她下意识地便转过头去。来人正是苏云锦。
他此时已经换了衣裳,不再是那件雪白色的袍子,里面是暗红色的里衣,只腰间依旧垂着那块墨色玉佩,晃着紫红色的坠子。
“外面是荷花池,冉姑娘又要入水?”
他轻笑着走进来盘腿坐在冉花遥对面,又细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却听得她小声地问:“苏云锦,我们是不是死了?”
苏云锦微微一愣,笑。
“我无心害你……”说完她便要弯下嘴角哭出来。
“我也没说我们都死了啊。”苏云锦自是知道她断不会害他。那时候他刚上了岸,还没看见来人便已经教她扑入水中,就如那日在花园里同她一起跌落花间的时候一样,那么突然,那么奇妙。
“我们当真没死?”她又转头望向帘外的雨。加上面前的这个人,这里分明是神仙境地,哪有半丝人间烟火?
苏云锦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更不知她在想什么,说道:“你如今在我的府中,若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只消出了这里便能看见你家的宅子。里面自有可信之人能为你判断。”
冉花遥转回头来定定地看着他:“那个小孩子呢?为何就不能判断了?”
“哪个小孩?”
“你家小童子。”
苏云锦大笑,如雨后阳光乍现,亮煞了冉花遥的眼。
“我家小童子叫崔九,该是比你大上一岁的。”
“他与哥哥同岁?!可哥哥如今都是大人了。”
“他也不小,只你当他小罢了。”
冉花遥不再说话,却仍旧定定地看着他。
“看得这般久,看出什么名堂了?”苏云锦好奇地问她。
冉花遥摇摇头:“我总觉得我是同你一起死了的。”
苏云锦笑着摇头:“也罢,你既然醒了便回家去吧。回了家便能觉察出自己的存在了。”
“我想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了好不好?。”
苏云锦忽然就想起了那日里冉昭明来寻她,她好似说的就是这样的话。只冉昭明好像不买账,他便心生了好奇,倒真想看看她的“一会儿”究竟是怎样的“一会儿”,反正他已通知了冉佑之日暮时分来接人,便待看看她如何表现。
看到苏云锦点头,冉花遥大喜,这注意到自己的衣衫已换,头发也松松地散在背后。
苏云锦见她看自己的衣着,便道:“是府中的婢女为你更换的,你原先的衣服已湿,洗了正晾着。”
“苏云锦。”她突然唤他。
苏云锦望着她,微微挑眉。
她曾看过许多人做这样的小动作,其中熙久做得最好看,自有一种风流韵味,可那也只是在青衣面前才会有的。如今她见他也挑眉,竟是比熙久做得还好看,没有风流韵味,却是醉到了她的心尖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惹人厌才消失不见的?”
苏云锦看着她,笑而不语。
“你肯定是讨厌我的了……也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没皮没脸,不请自来还要杵在这里打扰人家。可是你是惯犯,我总担心你什么时候又要消失不见了。这是你的错,你不能怪我的。说实话,即便是把你放下我的眼皮子底下我都时而会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幻觉,或是梦境。你太不真实。”
“惯犯?”他微微笑起来,轻咳一声,“就当是我的错罢。”
说完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
冉花遥呆呆地看看他手中递来的玉佩,又抬头呆呆地看他。
“我对它喜欢的紧。你拿去,我便走不远。”
冉花遥不去接,仍旧看着他问。
“玉在人在,你拿着它便知我在的,不会故错重犯。不要?”苏云锦说着便要将手伸回去,冉花遥却扑身上去一把将玉佩握在手心里。
夜间冉花遥抄了佛经,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
酒是裴云裳新酿的,借了她的名谐音叫花妖,正是白日里从金满楼拿来的那一坛。当时她眼中只有苏云锦的身影,哪里还在乎这酒?只不知这酒也会同她一起被苏云锦捞起来带到了他的宅子里。
她定力不足,一连喝了好几杯,想到了日间苏云锦给她的那块玉才罢休。忙从怀里小心地掏出来,就着灯火靠在窗口看。
墨玉上头的锦绳已叫青玉换了长的珠链,青玉说若是戴在脖子上就要将那坠子也一并去了的,冉花遥却怎么也不乐意便这么套在了脖子上,藏到了衣服里面贴身挂着。
此时再看,冉花遥又仿佛入了梦魇一般,就算如今玉佩好好地放在手心里,她却也觉得无甚实感,就同的主人一般。
不过他将这墨玉给了她,倒是她奢求都不敢的,就是不知道苏云锦心里是怎么想。明明是那样疏远的一个人,今日又被自己给害了,本应该理她远远的,却有了这么一段后话,真是始料莫及。
但疑惑归疑惑,现在拿着心上人的东西,冉花遥的心里倒是比蜜还要甜的。
灯光将玉佩照得通体剔透,映出背后的字形。冉花遥将玉佩反过来,见上面细细地刻了一个“芳”字。
芳?
“为什么是‘芳’?”冉花遥细细想,又不敢细细想,只讲玉佩收入衣内,吹了灯入睡,窗外雨疏风骤。
第二日冉花遥晌午时分才起,青衣觉得奇怪,便问她:“今日不去那隔壁人家玩?”
冉花遥答:“去的。只那主人家也还未起。”
青衣听了呵呵笑:“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倒是与他真登对的。”
冉花遥听完心情大好,唱着曲儿去了苏云锦的宅子,却听那崔九道他家公子清晨便起来坐在花园里看书了。
匆匆跑到花园里,苏云锦果然坐着看书。身边站了个中年人,四十上下年岁不苟言笑,边上还有一个年轻姑娘,正嬉笑着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