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冉花遥又要大病一场,却不想,她倒是比谁都看得开。但说是看得开,她其实只是还没有缓过神来罢了。
她这一生的所有轰轰烈烈,好像都在这短短几个月中燃烧殆尽了。她的爱,她的恨,她的生死相搏,她的手足无措,以及直至现在都尚且在她胸口弥漫着关于舍得与放下的挣扎与迷惑。正如百里明月所叹,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也好不容易等来了结局,虽然是所有结局里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却也算是她这半辈子的终点了,从此忘却过去,重新开始。
可又有谁想得到呢?人生,从来就是满满的事与愿违。
青衣同顾常省亲回来,乍听到这个消息便哭得差些晕过去。那时分青衣肚中已有六个月的身孕。顾常拿着冉佑之开的安胎药方急急忙忙地出门抓药了,冉佑之便留下来与青衣说话,这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妹妹原先得过一胎,亦是苏云锦的孩子,也因的苏云锦小产时便忍不住怒发冲冠,骂不出来,差些咬碎一口的牙。
于是,他板着一张脸,问:“妹妹,你要还是不要。”
“要什么?”
“孩子。”
闻言,冉花遥微微一愣,重新将视线放回到自己尚且扁平的肚子上:孩子,是不是还是你?
冉佑之恨极了苏云锦,便理所当然地觉得冉花遥如今低头不语,许是真的不想要他的孩子的。如此倒也好,从此跟苏云锦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妹妹先前滑过一次胎,早已落下病患。若此次也不要,怕是妹妹往后嫁了人便再难生育了,你想好。”
“嫁人”二字又硬生生地将冉花遥的思绪拉回来,叫她不由苦笑。
爱过苏云锦那样的人,眼中还能看到谁,心里又能再装进谁?
“孩子我要生下来。”
“什、什么?”
“我说我要生下来。正愁没有好好活下去的借口,才担心着,她便来了。何况……这条命是我欠着她的,不能再让她离开我了。”
听完,冉佑之不由又一惊。不为她要生下苏云锦的孩子,而是,看着她面无悲怒便只当她看淡了过往,却不想原来,原来,她想过要去死的。真是后怕……
很快,冉佑之便把冉花遥的决定告诉了冉昭明。他以为自己爹爹也会同他一般为冉花遥的想法而掀起波澜,却意外,又不算意外地看见他如往日一般平静了一张好看的脸,静坐许久才开口:“那便如此吧。”
“可是爹爹,妹妹她若是生下了这个孩子,定剪不断对他的念想,这一段孽缘又如何结束?徒增了妹妹忧伤。”
冉昭明看了他一眼,手下却翻过一页书,道:“你以为没有这个孩子阿遥便就能忘了他?生了根的草尚且还能拔除,长了肉的心却再也挖不走、割不掉、剔不少,相反,没准还会要了阿遥的命。”
冉佑之张口无言。
冉花遥有寻死的想法他没敢说出来,怕白白叫冉昭明忧心,没想到他竟然对冉花遥的心思了如指掌!到底是爹爹冉昭明。
“难道要妹妹一辈子守着这个孩子过么?她还那么小……”
说到这里,冉昭明才有了片刻的恍惚,喃喃道:“是啊,阿遥还这么小……”
屋中二人一时都沉默不语,顾常却敲了门走进来,道:“大人,有位公子抬了聘礼上门来提亲。此时人正等在花厅里,东西叫我拦在了府外。”
顾常一向这么能办事。
冉昭明点了点头,便起身出去,冉佑之也赶紧跟了上。
提亲之人竟是裴云裳。
这一点,若是百里明月也在场或许欣慰,可这父子两明显是没有料想到的。裴云裳与冉花遥年纪差的颇多,纵是平日里对她照顾有加,外人也只当这是得了百里明月与他的交情才带上了的冉花遥,倒与世间的男女之情无甚关系。可实则,那苏云锦也不比裴云裳小多少,只是因为他是苏云锦,亦是冉花遥的心上人,众人竟就都忽略了苏云锦本身的年纪。想到这里,冉昭明不由轻叹一口气。
“冉大人。”
看见二人走近花厅来,裴云裳当即放了手中的茶站起来,不似往日里随意,恭恭敬敬的做了揖。
冉照明回了礼,请他坐下。
“阿遥这般情况,想来裴公子也已经知晓了。终生大事,切莫意气用事。”
“婚嫁自然不能儿戏。我娶她,并非是为义气所动,而是我原本就对她有心。此时求取她,正是因为知晓了她的情况才想将她留在身边日后好好照顾,还望大人同意。”
冉昭明一时不言语,坐在他旁边的冉佑之却蹙紧了眉头。
犹记得那时分冉花遥生辰,冉佑之第一次见到裴云裳时还嫌弃他老,不想,今日他居然鼓足了勇气来求他这个年小的妹妹,实在可惊可叹,又叫人不由唏嘘,世事可喜可笑。不过再仔细想想:这裴云裳倒也是风度翩翩,相貌堂堂。虽然不知其出身家世,可看其人品倒也算是上上层,关键是对阿遥好,这才是最最重要。可是,纵使他再优秀,他也不是苏云锦。只要不是苏云锦,怕妹妹是怎么也看不到心里去的,真是可惜了……
或许是与冉佑之想到一块儿去了,冉昭明停了半响才开口:“多谢你往日里对阿遥的照顾与爱护,这份心意我收下了。只是,同不同意还要问过阿遥自己的意思。你若是毫无畏惧,便亲口去问她罢。”
大概裴云裳决定要要登门求亲之时就已经料想到了这般状况,听得冉昭明如此说,便不由苦笑出来。
他就是因为害怕冉花遥想都不想就拒绝,才绕了弯来打探冉昭明的意思,纯属碰个运气。若是万幸,冉昭明便能为冉花遥做主应了这门亲事。只可惜,冉花遥非世间一般女子,这冉昭明也非世间一般父亲,心心念念竟是全纵着自家的姑娘。如此,他兴许,肯定,就无望了。
“听说有人来提亲,裴云裳,怎么是你?”
裴云裳还在烦恼着如何去见冉花遥,又如何开口与她说,以及如何平复被拒绝后的心情时,冉花遥便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大腹便便的青衣。
青衣见过裴云裳几次,对其印象甚好,见求亲人是他便一下子笑开了眼,与百里明月一般盼着这段好姻缘。
如此场面,裴云裳自然尴尬,加之冉昭明先前允他亲自去问冉花遥的意思。此时无所防备便见了面,竟叫他第一次如毛头小子一般慌起神来:求娶之心原来这般妙。于是,思量了再三的决定,到了嘴边的话,吐出来便只有一个“我”字。
“我欠你良多,自认为无从归还,但拼尽所有却总有报恩之地。我已无所顾忌,只要你开口,必定赴汤蹈火。只是我若嫁了你,怕是穷尽我下下辈子,也是还不清了的。这份心意,还盼你通晓。”
她说话的时候心平气和,一字一句却如鼓点一般敲在裴云裳的胸口上,叫他沉闷着喘不上气来。她果真是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他,如此,也甚好,至少尚在意料之中,才免了他一场惊心动魄,虽然已是失魂落魄。
“原是你担心还不起?”裴云裳终于笑出来,恢复了他的气定神闲,道,“我还以为这聘礼不合你意,早知道便换做了美酒叫人搬来,或许无关乐意,总能收买了你去。”
他这一说,冉花遥也不由笑出声来。除了冉昭明不知在想些什么,众人倒是着实可惜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