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花遥一睡便是月余,早早过了她今年的生辰。
是日天气暖和,众人见冉花遥心情尚好,便商量着在金满楼为她开宴席补办生辰。本人没有异议,冉昭明也不多说什么,便算是默许,又暗地里交代了冉佑之去买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冉佑之也是男儿,如今又正值好年龄,一听这差事便苦恼了,愁破了头也拿不定主意,便私下里去询问百里明月。
冉佑之是十一月十六回来的。
偶然一次下山去收集草药,竟听说锦云公子要大婚,却未闻自家传来任何喜讯,心中便忐忑难安,一时做了最坏料想。又焦心等了几日,还不见信使到来,便知事情不妙,多方打听才知,锦云公子要娶的人是什么白玉楼的什么堂主。也就是说……苏云锦要娶的居然不是自家妹妹冉花遥!这还了得?
于是,澹台西那头还在破口大骂,他已经急急忙忙地下山来往栖水赶。
他们这些局外人都尚且如此愤怒,自家妹妹冉花遥可又该如何是好?
苏云锦是什么?
苏云锦是冉花遥一半的人生里寄托着的毕生的执着与希望。他亲眼目睹了她是如何地努力去求取的苏云锦,亦知其中艰辛是流转去无数个日月星辰、翻山越岭又千里迢迢也比拟不上。如今苏云锦要娶他人,无非是在她胸口狠狠剜上一掉,生生地去掉她半条命,而另外半条命则会由她自己掐断耗尽。
因在苏云锦的事上,冉花遥什么都做得出来,这一点他比谁都要了解自己的这个妹妹。
好你个苏云锦,真真可恶!
但是他还是晚了一步。
并非是晚了苏云锦的婚礼的日子,而是晚了冉花遥的心死去的时候。
但就算赶上了又如何,冉花遥尚且留不住苏云锦,他又怎么去留。
只是,看着冉花遥闭眼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他仿佛看到了她当年一动不动躺在阴沉木木棺里的情形,一怒之下便要寻去苏云锦的府宅。真是罔顾了爹爹对他的放心,还是那时候在白灵山上他对他作出的承诺。
冉昭明却看他一眼,并未说话便将他按在了原地。冉昭明心中又岂是没有恨,他只不过用这样的方式来原谅冉花遥的偏执,惩罚自己的纵容。
怨只怨,万事休。
“月姨,你说送妹妹什么生辰礼物好呢?”
冉佑之去北地之前就隐约看出了这两人间的端倪,只那时候他还未开窍,不疑有他,如今再看,又哪有看不懂的道理。不过这一声“月姨”便是甜到了百里明月的心坎里去了,叫她一时间羞红了脸,差些就忘了接他的话。
百里明月轻咳两声,道:“寻常姑娘家喜欢的阿遥统统不上心,送了也是白送,还不如想想过会儿吃饭的时候怎么逗她高兴,再不然,就问裴云裳讨些好酒来陪她喝几杯。”
“也是,如今只有她高兴了最重要。”
说到冉花遥身上,二人又不禁齐齐叹气。
到了晚间,除却回家乡去省情的青衣和顾常,众人便共赴金满楼,裴云裳也为此撇下了全部的客人坐在席间与他们共饮。
冉花遥笑着讨礼物,百里明月没有准备,此时她问起,便将白日里新得的舞谱拿了出来递给她。冉佑之一看情形不对,赶紧要开口跟裴云裳借酒,却见他已经从身后拎出两坛,摆在了冉花遥面前,顿时心中拔凉,后襟却有些汗湿。而抬头看她,正好冉花遥的目光望过来,他便假装去看身边的冉昭明。他想,既然冉昭明托他准备礼物,那他自己定是没有准备的。如此,爹爹都没有,他这个哥哥也没有便说得过去了。不想,冉昭明沉默不语,却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盒来,摆到桌上,然后推到冉花遥前面。冉佑之又是一惊:且不管锦盒中装了什么,可是爹爹,你怎么可以对你儿子来这么一手!
于是,到了冉佑之,他自然什么都拿不出来,便同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明日一定补上,引得冉花遥哈哈大笑。
不过,妹妹笑了,就好了。
冉花遥心情甚好的模样,看在众人眼中,便十分欣慰,亦是与她一同心情大好起来,举杯欢庆,一时间笑语连连。
突然小二自外头叩响了房门,裴云裳应了一声,便有人送菜进来,满满一锅,摆在了桌子最中央。
“这是东海新捕获的黄甘,大家趁热尝尝。”
“如此名贵之鱼,仅为小女生辰,真叫裴公子破费了。”大家都不识珍品,只当是寻常大鱼,唯有冉昭明一眼看出,惊讶之余心中亦有些过意不去。
“哪里。我是怕我一个人吃不完,白白浪费了我的宝贝银子。”
这话倒是把大家都逗乐了。
冉花遥见那鱼也觉稀奇,便伸了筷子去夹。可鱼肉还未送到嘴里,她便突然捂了嘴打起恶心来。欢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都朝着她看过来。
“丫头,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
百里明月赶紧放了筷子帮她抚了抚背。
“佑之,快给阿遥看看。”
闻言,冉佑之便拉过了冉花遥的手腕把起脉来。
冉花遥依旧捂着嘴,许久才道:“没事,可能是吃的有些急了,不用大惊小怪。”说着就要把手抽出来。
“把都把了,不要动。”
冉花遥望了冉佑之一眼,便不说话了,由着他细细诊断:“真的没事。”
冉佑之却蹙起眉头,抬头看了一眼冉花遥,又看向冉昭明。
众人起初也觉得没事,可被他这么一看,便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随着他一起望向冉昭明。
“到底怎么了呀!”百里明月见他神色异常,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便急急问出口来。
冉佑之却不说,松了手,又按了一遍,待他抬起头来,脸色却有些不好。
冉昭明也终于开口:“究竟如何,你直说便是。”
“妹妹好像……好像……有了身孕。”
轻语重弹。
众人一时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大概月余。”
月余……月余,那便是冉花遥尚在苏云锦府中的时候。这……
冉花遥本人却镇定地多,只惨白了一张脸坐着,片刻才道:“爹爹,我吃饱了,我们回家吧。”
她如此模样,倒是叫众人不好猜她心中所想。冉昭明也不多问,立马起身,简单地与裴云裳道了谢之后便领着兄妹二人回去了。
三人已经离去,百里明月却依旧呆呆地坐在座上,兀自抹起眼泪来。
“这叫个什么事嘛……”
裴云裳陪坐在旁边,望着摆在冉花遥座上的那两坛还未开封的酒,出了神。
“那丫头也一定吓坏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说着说着,百里明月便说不下去了,竟大声哭起来。
裴云裳回神,递了帕子给她,不说话,直到百里明月苦累了,夜也深了,他才同她一起下楼去,又送她到门口。
“我要去找那个混蛋算账!”
百里明月突然大骂起来,作势就要奔去寻苏云锦。
“他已经不在了。”
百里明月一愣:“去哪儿?他一个大活人,还怕找不找他?!”
裴云裳摇摇头。
“那……那玉平阳呢?”
“她在大婚的前夜消失后便再也没有出现。你可能要失望了。”
“那……”百里明月果真泄了气,长叹一口气。
“夜路难走,我送你一程罢。”
百里明月却摇摇头,摆了摆手,独自走进了夜色里。
如裴云裳所说,玉平阳确实在那一夜便消失不见人了,甚至于她心心期盼的翌日的婚礼她都没有出现。
照理说,婚礼前夕,新郎当着她的面抱了冉花遥离去,以她的个性早就将冉花遥千刀万剐,而不是单单派了人去害冉花遥。杀死冉花遥,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已不能。
那日里,苏云锦突然飞身跳下去,她心中便一紧,扶着窗台看着二人离去的时候,她几乎也要跳下去一刀捅进冉花遥的胸口了。可比起冉花遥,她竟率先心痛起来,她以为自己无大碍,不过是贪心蛊虫在她体内起了作用,所以才只是派了人去对付冉花遥,却不想这一疏忽便饶过了冉花遥的命,害了自己的命。
是的。她害怕了。
她也曾以为会如自己所说的一般毫无畏惧,可婚事临近,她的面容却已经惨不忍睹。她受不了日益严重的溃烂与腐臭,更不敢想象成婚之后苏云锦一朝发现这个秘密会用怎么样的目光来看她。每日每日地想,她几乎都要想疯了,与苏云锦成婚的喜悦也早已抵抗不住她内心的恐慌。恰巧在这时,冉花遥送来了能解佳人蛊的贪星蛊虫。那时候,她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这才偷换了原本给苏云锦的贪心蛊虫,然后便真的毫无畏惧地折磨着冉花遥,没有后顾之忧地想要致她于死地。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贪星蛊虫并不能解佳人蛊的毒,反而在她体内苏醒过来,开始吞噬她的血肉。
因果报应,便如此类。
作者有话:莫慌。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