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她手中的伞倾斜着落到了地上,她却毫不知觉。百里明月原本就不想让冉花遥过去,徒添了纠缠不断,此时见她淋着雨便忍不住打了伞走出去。
“怎么雨淋到身上也不知道……”百里明月的伞举过她的头顶,埋怨的话却突然僵在了嘴边。
雨里,冉花遥张大了嘴,眼泪湿了一脸,竟是哭得出不了声。
“丫头……”
百里明月也吓坏了,小心地唤了她一句,才听得她哭出声来,涩哑悲沉,圆滚的身子却不住地往下瘫倒而去。
“丫头!丫头你别吓我……冉昭明,冉昭明!”百里明月托不住冉花遥的身子,又急又怕,便扔了伞同她一起倒在雨里哭喊起来。
冉昭明早知不对劲,却也不想会闹到这个地步,便赶冲进了雨里,身后跟着冉佑之青衣等人。
别说冉昭明没有料想到,冉花遥自己也不曾想,这一日,她的孩子就要降生到这个世上,她爱的人却永远地死去了。她说这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果然,再不用见了,不会见了,不能见了。
将冉花遥抬到屋里,纵然冉佑之医术有成,却也是关心则乱。见她哭个不停,几乎就要背过气去,竟不知哪里下手才好。还是青衣有经验,见她羊水已破,赶紧去找了府中替她接生过的老婆子,人来了之后又将男人们一并赶了出去。
“丫头,别怕,我和青衣守着你,你爹爹和你哥哥也都在门外,别怕啊……”虽是这么说,紧紧握着冉花遥的她的手却发着抖。
热水送进去了,干净的布匹也送进去了,当一切准备都齐全了,冉花遥却不哭不喊了。冉佑之贴在房门上仔细听着,不禁咬牙切齿,在心里将苏云锦咒了上百遍,却碍于冉昭明就立在他身后,硬是没有发作,听得里面没了动静,更是惊慌起来。
“青衣呀,二小姐一动不动的,这可怎么办啊?孩子的位置原本就不太正,这可……”
老婆子也急了。
羊水已破,孩子尚在肚中,娘亲却不生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嘛。
“阿遥,你快用力呀!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你不是等了他很久了么?她加把劲他就出来了呀!”
可是冉花遥依旧无动于衷,两眼直直地望着上方一言不发,手中还握着什么东西,怎么也不肯松半分。
“明月,你说阿遥她……”青衣也看不下去了,拉着百里明月也嘤嘤地哭起来,“阿遥她究竟怎么了呀?方才还好好的不是……”
是啊,方才还好好的呢。还与她边说便笑,商谈着明天一起去金满楼吃饭的事呢。苏云锦,又是苏云锦!你可真真可恶至极!
“又是苏云锦那个混蛋是不是?!我去杀了他!”
百里明月作势就要松了手奔出门去,青衣拉住她,冉花遥却幽幽地开了口,叫百里明月和青衣都生生停在原地。
“你不用杀他……他已经死了。”
“你、你说什么?”
百里明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看着她转过头来,满在眼眶的泪水淌了下来,开口道:“我说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看见他他就死了。明月,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原来,那小童子是来报丧的。
谁人能想到,不可一世的锦云公子居然说没就没了。
百里明月虽然恨极了他,可是那时候客人们问起冉花遥喜欢的男子是何模样,苏云锦正好在逆着光跨进楼中来,身姿挺拔,芳兰竟体,气质华然,那样的公子模样,竟是叫她毕生也难以忘却的。谁想,这样的人居然已经不在这世间了,着实可惜,可惜了他这个人,也可惜了爱着他的人。他死了,以他为全世界的冉花遥可要如何是好……
显然是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吓到了,百里明月怕极了她此时的模样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赶紧跑过去抱紧她。
“丫头,你听我说。苏云锦已经不在了,你更是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可是他死了,苏云锦死了呀,明月……是我,是我杀了他……是我说再不要看见他的……”
“阿遥……”
“就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百里明月突然朝着她吼出来,青衣吓了一跳,生怕冉花遥再也受不住。那个人……那个人可是阿遥的心头肉啊,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在阿遥面前定了他的生死呢……
“明月你……”
“就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可你还怀着他的孩子,所以你才要好好活下去,把孩子生出来,不然你什么都没有了。苏云锦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记得苏云锦到底是什么模样,是怎样的好,又是如何闯进了你最好的年岁里,让你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坐上牡丹花神的高舆,并且得到了他高傲又孤冷的心。丫头,你想想清楚!”
青衣捂着嘴泣不成声。
还是老婆子喊了一声,两人才发现冉花遥的眼中竟然慢慢地聚了神,并且开始隐忍着用力。
冉佑之在外面隔着门听着里面的动静,方才还又哭又闹的,此时又突然没了响声,叫他又忍不住揪起了心来。
“爹爹,妹妹没事吧?我真是白学医这么多年了,什么都帮不了妹妹……”
冉佑之兀自生气,冉昭明也是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虽学的医理,却也并非事事通晓。生产一事,又岂是你这小子能插得上手的。阿遥她,想来已经无事了。”
既然冉昭明都这般说了,冉佑之倒也放下了心来,只等冉花遥府中孩子的到来了。
凌晨时分,屋内终于传来第一声啼哭。
世间的孩子刚出生都一个模样,长开了才知究竟像了谁几分,又像了谁几分。
第二日晌午时分冉花遥才幽幽转醒,便听得帘账外众人言语欢喜,想来是都围着孩子在逗笑。如同约定了一般,大家并未提及苏云锦的名字,却句句不离称赞他的相貌。
“你们快看,才出生这眉目便如此清晰秀气。佑之出生那会儿我就喜欢地离不了手,如今呀,还是被这孩子给生生比了下去!”
“青衣,亏着小善儿现在还听不懂。人家正躺在他爹爹臂弯里眼巴巴地望着你呢,没伤到孩子的心,可是会伤了孩子他爹的心的。”
被百里明月这么一说,青衣脸一红,便果真不说了,也不敢去看顾常的脸。
“不过呀,还真是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孩子,长大了可如何了得?不行了,快让我抱一会儿。”
长大了如何了得?
冉花遥躺在里间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还是悲:若他能得了苏云锦的一半,自是不得了。只是,他越像苏云锦,虽然能慰她思念之苦,填她失去之恨;可他也将会犹如一柄利剑永远地扎在她的伤口里,揭不去,也抚不平,叫她日日夜夜受那痛苦中回忆美丽时光的无尽煎熬。
她终究是失去他了,他也再没有机会叫谁一声爹爹,让谁握了他的手教他写字作画,读书弹琴。明明……明明他是那么文采出众,武艺非凡,可又有谁来相继,再现他风采光华?
突然间孩子啼哭起来,众人也收了笑语,一时手忙脚乱。
冉花遥赶紧抹了眼泪,不一会儿就见百里明月抱着孩子走进帘账里面来,见她醒着,一愣,便赶紧将孩子抱过来给她看。
“你还未见过他吧?快好好看看。”
孩子此时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哪里还有半分苏云锦的影子来?实在不知到底是何处“眉目清秀”了,想着想着,她居然笑了出来。
百里明月原先也皱紧了眉头,此时见她这般模样,终于微微舒了口气,道:“你睡着的时候给他吃过一次,吃的不多,如今哭成这样许是饿极了,我这就叫青衣进来教你。”
冉花遥点了点头,明没有说话。
待孩子吃上了奶,虽然不再哭闹,可那涨红了脸一副拼了命一般吃奶的模样,又一次让冉花遥不由笑出了眼泪。
青衣和百里明月在一旁看着也哈哈大笑。
“痛不痛?”
冉花遥摇摇头,依旧笑着。
青衣又问:“身子可舒坦?这几日不能碰水,等你好些了我再来细细给你梳洗。”
冉花遥点点头。
“厨房里正给你炖着酥鸡,你若饿了我这就去给你端来。”
“你若是有什么其他想吃的也一并告诉我,我都给你去做了来。”
冉花遥这才抬头头来看看二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愣是没有说一个字。
百里明月笑了笑,便说去端鸡汤来,又拉了青衣一块儿出了去。二人走到外间才收了笑意,对视了一眼,赶紧去找冉佑之。
冉佑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妹妹冉花遥脉象早已平稳下来,照理说一切都好,不该会有说不出话来的症状。
“阿遥心中有结。心药已死,如何治得了心病。由她去吧。”
冉昭明开口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
他们以为熬过了这一关便一切都会好起来,只是孩子的出生阻止得了她的绝望,却阻止不了她的悲伤。
他们又以为这悲伤终究会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失语也只是暂时,她终有一日会喜悦地唤着孩子的名字,教他写字作画,教他读书弹琴,教他都将不会由苏云锦来教他的一切。
错之有错,等之又等,那时分她没有说话,六年后的今日,她亦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