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日,百里明月上门来。
这六年来,纵然是冉昭明铁石心肠,也终究是稍稍松了口,默许了百里明月留在身边。事既定,百里明月反倒害臊起来,不如以前那般日日腻在府中,装着与冉花遥杂谈,实则暗中观察冉昭明的一举一动;明明已经如了她的愿,她却隔三差五才来一回,见着了冉昭明又刻意回避,却偏偏冉昭明原本就是个不动神色的主,惹得她真是又气又悔。
众人早就习惯了她的别扭,自然也习惯了她在这府中的地位。所以见她进来,只以为她又是来寻冉昭明的,却不想她却拉着了青衣便问:“小鬼头呢?”
小鬼头叫的便是冉亦辰。
“亦辰出门玩去了,你找他可是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颜公子又跟着方丈云游去了,此次走的匆忙便只寻到了我那里,叫我这几日看管那小鬼头。”她忽然话题一转,又问起了冉花遥来,“丫头呢,还在抄佛经。”
青衣点点头,道:“你的话她向来爱听,今日你便再去劝劝吧。”
百里明月一时苦笑:“若是我的话她能听进去,就不会走到今时今日了。她那个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冉昭明都尚且拿她不是办法,我们说什么就更不管用了。”
这话倒是说得半点也不假。
既然冉花遥用不着她找,就只剩下一个人值得她找了。青衣见她来的时候便存了揶揄之心,此时又见她无要紧事,就开始说起冉昭明来。
“我家姑爷这两日胃口不怎么好,都瘦了一圈了。”
百里明月当然知道她口中说的是谁,当下便微微红了脸。可明知青衣是故意取笑她,却事关冉昭明,她就是再难为情也要开口问上一问的。
“他……莫不是生病了?”
“是啊,看来还病得不轻。”
百里明月面色一惊,握紧了青衣的手:“他如今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佑之不是精通医术么?怎么不叫他看看。”
青衣见她这番紧张模样,立马就噗笑出声:“这病呀就是佑之的师傅也恐怕治不好。它名为相思,不思茶饭只思人。”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百里明月的脸都白了,可听到后面一半,便只青衣是有意捉弄她,便伸手作势就要打她:“原以为青衣你最是端正,没想到不正经起来亦是没个形!”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是如同抹了蜜糖一般,甜甜的,满满的。
许多年前第一次在林府见着他的时候,谁能想到那个姿容端美,气宇华然的男子会终有一天被她打动,在无波无澜的心里装下一个她。确实,是她过于奢求了,也确实,她终于如愿以偿了。跟梦一样,当听说那个一向气定神闲沉稳不惊的人因为想她而茶饭不思着。
后来她跟冉花遥说起这一茬,她笑了笑,说:这就叫做自业自得,也叫做有情人终成眷属。
冉亦辰一直玩到了傍晚才回来,大汗淋漓的,衣襟都已湿透。青衣见他这狼狈样子,原以为他又为冉花遥的事与别家小孩子打架了,却不想他却笑语盈盈,答:“今天遇见了个漂亮哥哥,他跟我玩了一天。”
冉亦辰称那人为“哥哥”,青衣便料想是个稍稍年长于他的大孩子。但无论如何,如今颜慕云游去了不能护在他左右,只要不是可疑的坏人,或是当着他的面说冉花遥坏话的孩子,她便不怎么担心了。
“看你衣服都湿透了,我先帮你换身干净的,然后便吃晚饭,可好?”
“我要先去找娘亲,把今天跟漂亮哥哥一起玩的事告诉娘亲。”说着便要挣脱青衣的怀抱跑去后面。
青衣拉他不住,还是小顾善帮忙扯住他,道:“要是你不换衣服伤风了,你娘不就心疼死了吗?”
冉亦辰一想,觉得小顾善的话有些道理,这才顺了青衣的意思,去换了身衣裳,洗干净了脸才去找的冉花遥。
那时分冉花遥早就已经抄好了今日的佛经,冉亦辰带着小顾善找去的时候,她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妆镜台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微入神。冉亦辰腆着脸不敢唤,还是小顾善唤了一声“阿遥姐姐”。冉花遥才回了神,转过身来,手中托着一个八棱莲花的黑漆奁盒。
那奁盒时分精巧,冉亦辰好多次都见着冉花遥抱着它发呆,却一直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今日里,小顾善是第一回看见,天真烂漫,便跑过去踮着脚要看。
冉亦辰一慌,怕又要惹了冉花遥不开心,却不想,她笑了笑,便打开了奁盒让小顾善看。见此,冉亦辰也慢慢凑上去,却意外地被冉花遥搂在了怀里,一时心跳不已。
奁盒有些旧了,四周的花纹已经有些剥落,想来是这许多年来一直被冉花遥捧在手心里不知不觉中磨损了去的。
奁盒分了上下两层,上一层是冉花遥日常看的最多的两本佛经,小顾善好似并无兴趣便看了下一层。下一层是个黑漆木盒,有两枝晒干了的花草,冉亦辰不识得,小顾善亦不识得,只伸手拿了旁边的两截断了的簪子仔细地看,爱不释手。
女孩子家都喜欢这样的玩意儿。小顾善如是,冉花遥亦如是。冉亦辰却是喜欢剩下了的两枚碎了的墨玉,想着它原本可能是合在一起的,却没有小顾善的胆子敢去动冉花遥宝贝着的东西。因为他下意识便觉得:只要是娘亲在意的,便就是与爹爹相关的,既是与爹爹相关的,便就会惹娘亲不高兴的。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簪子。”小顾善突然暗自叹息,又转头问冉花遥,“阿遥姐姐,它怎么就断了呢?”
冉亦辰也抬头看向冉花遥,却见她的笑意突然一僵,复而笑了笑,伸手接过,小心地摸着它的断口之处。
小顾善兀自看着,也不等冉花遥回答,又问:“阿遥姐姐,这是一朵什么花?我还未曾见过呢。”
冉亦辰心中一惊,却知此时阻止小顾善已经来不及,便抬头打量冉花遥的面色。只见她面色稍缓,将簪子小心地放回到盒子里,取过旁边的纸来写下三个字。
小顾善不识字,冉亦辰却隐约识得,便小心翼翼地念出来。
“虞、美、人。”
念完又看看冉花遥,见她微笑地点了点头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是莫名一喜,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娘亲搂着他叫他习字的时候。
小顾善也跟着他念一遍,看着簪子许久,才终于想起过来找冉花遥的目的,便推了推冉花遥怀中的冉亦辰,道:“你不是要说要把那个美人哥哥的事说给你娘亲听的么?”
可此时冉亦辰在冉花遥怀里站着,只顾着羞红了脸了,哪还记得没人哥哥这茬。被小顾善一提,冉亦辰倒也想起来了,却突然感觉冉花遥抱着他的手臂一紧。
“是……是今日里遇见的哥哥。上次跟长丰他们吵了架,他们今日就……全都不跟我玩了。然后那个哥哥就过来了,跟我玩了一天,教我骑了马,还说明日里带我一块儿去钓鱼虾呢。”他故意没说遭了欺负,还是美人哥哥将他从树上救下来的,就是怕冉花遥担心。但小心地看了看她,还是见她微微蹙起了眉头,便赶紧又说,“不过娘亲放心,哥哥是好人,而且长得很漂亮。”
“长得越漂亮才越是坏人哩。”小顾善笑话他。
“才不是。”冉亦辰嘟了嘟嘴,又问冉花遥:“那我明朝……能同他一起去玩吗?”
冉花遥笑了笑,点头。但小顾善的话却是提醒了她,于是第二日便让青衣陪着他一块儿出了门去见那个“美人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