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百里明月心里其实是恨苏云锦的。怪他如花孔雀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冉花遥面前晃荡,惑了她那颗年幼而执着的心,又骄傲的消失不见,害人相思甚苦。
然而如今终于得以见到他,百里明月突然觉得,冉花遥的苦实在是自业自得。
她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一张脸,仿佛春日里繁花尽开,将这一室的夏光照得明媚无边,辗转在珠帘间璀璨无比。这样的容颜,再加上锦云公子的名号,那丫头的眼光着实太高,那样的一个人又着实求之不易,便只好苦了她自己。
百里明月掀了珠帘走出来,扶栏站在二楼的过道里看着冉花遥随他走出了大厅,消失在浓绿色的白日光里。
冉花遥的行头未除,不远亦不近地跟随在他的身后方。原本苏云锦一人便已经招惹了世人的眼,加上她这飞天舞坊的“虞姑娘”,一条街走来,竟让冉花遥觉得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牡丹花会,她与他亦是这般的不远不近,形影相随地游荡在这光影变化的俗世纷扰之中。
她几次想开口同他搭话,又几次想要追上他的步伐。只是那一****没有说出一句话,便让她心生了惧怕。怕他们之间果真是这般不远不近,怕他心里不喜欢她,甚至是嫌恶她的。
冉花遥一边想着事,一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上绣的一对明珠,不曾注意到前方他慢下的脚步,便直直地撞上了他的后背。
她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
她喜欢的眼。
“那****说明日再来,怎的不来?”
你既听得见我说话,又为何不与我说话?冉花遥如是想,口中却道:“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去的。”
苏云锦又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起来,好似方才的事压根就没有发生一样:他们直接从飞天舞坊出来,然后一直往东面走着,他们的影子落在前方,又圆又胖,一短一长。
“何以见得?”
冉花遥看着他的后脑勺,细细地在脑中描画着他前面的模样,此时听得他问,以为是幻觉,却又听得他“恩”了一声。
声音低沉而魅惑,几乎要将她的魂魄生生抽走。她甚至要开始怀疑,前方这个拥有与苏云锦一般模样的人究竟是谁。只因他与她心里的苏云锦有些不一样的了。
但是很好。
“……那****没有说话。”
他轻笑一声,却不语,继续往前走着。
冉花遥几步走到他身侧,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飞天舞坊?又怎么把我认出来的?是真的特意来寻我去你府中坐坐的么?”
“我只回答一个问题。”
冉花遥的睫毛轻颤,低下头去不再看他,也不再出声了。
苏云锦侧过脸去看她,只见她乌发如云,发间别了一支莲花步摇,精致可人。
崔九跟随在苏云锦身边也见过不少世面,见到冉花遥的时候却也着实被惊艳到了。他好奇,为何自家公子最近老是招惹这样漂亮的姑娘,又为何那些漂亮姑娘都喜欢一声不响地陪着自家公子在花园里坐到日影西斜,花倦莺归。更奇的是,此番竟是公子第一次将姑娘家带进自家府宅,而且是直接翻墙而入。他甚至都开始担心今日里要怎么安置这个大有来头的姑娘,随后脸红心跳地看着暮色初下时分那惊艳了自己的姑娘熟门熟路地走过斑竹林,又自己开了门去到隔壁家,一时惊得半晌没有回神。
他只是没有认出,那也是冉花遥,那个常来最近却不来了的姑娘。
崔九关了门回来,见苏云锦还坐在花园中看日暮的霞光,忍不住上前问道:“公子,方才那姑娘也是隔壁人家的?”
苏云锦微微转过头来,一笑,映着晚霞的轮廓显出微弱的光华:“喏,不就是往日里常来的冉府小遥儿?”
第二日,崔九起了个早候在竹林里等着开门。
他是真的以为冉花遥今日一定会来,而且一定会早早来。可他巴巴等到了晌午时分苏云锦召唤他,却仍不见门外有任何动静,不禁心下疑惑:那冉姑娘该不是怕来了吧?
事实上,冉花遥是真的要来,而且真的想早早来。只不过昨日夜间哥哥冉佑之来寻她,说街口的小六子又等了她一整日。也确实,这次第是冉花遥主动约的他,昨日回来也是回的苏云锦的府宅,并没与小六子碰面。因而为了二人长远而真挚的友谊,冉花遥便只好晚些时候再去,才让崔九好等。
过了晌午冉花遥去敲门,崔九立马就奔了出来,却见门外站着的是平日里那个好看的姑娘,而非昨日那副美得妖娆的模样。
跟在她身后步过斑竹林,崔九心中不由失落,却突然听得她问:“小九九,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崔九一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同他说话,心想:我好似还没跟姑娘您熟到可以叫“小九九”的程度,而且这“小九九”……
“是府中招人的告示。”
“府中招什么人?”冉花遥回头看了他一眼,“上次不是又来了两个?”
“华管事和凤姑娘已经离开了。”
“哦……”崔九以为她不会再无缘无故同他搭话了,正想着就听见她又叫了一声“小九九”,顿时头皮发麻,“你将告示给我。你们府中没有正门,我去贴比较方便。”
崔九又想:正门是有的,只不过昨日里公子带姑娘你走了“旁门左道”而已……
之后三日冉花遥便如往日一般陪着苏云锦坐在花园中看书。午饭和晚饭都在府里吃,吃完后又小坐一会才回家去,回了家便开始抄佛经,一边喝着画眉,想的起来便将那花妖也拿出来倒上一杯。
三日后的晌午时分,苏云锦刚刚起身,崔九便来寻他。此时冉花遥已经来了,等在花园里,不知为何那崔九今日里格外的行色匆匆。同苏云锦在花园中间的凉亭里吃了午饭就见崔九远远跑来,气喘吁吁地站在苏云锦面前回话:“公子……没、没人来。”
苏云锦没有说话,兀自端了茶慢悠悠地喝。
“公子,虽说没有将您的名号报出去,可是月钱也算丰厚了,怎的没有人来呢?”
冉花遥坐在旁边,先前不出声,此时却淡淡地道:“因为人家找不着你们家的大门。”
苏云锦突然笑出声来,崔九却忍不住要腹诽她:你家才没大门!可是碍于冉花遥的不明身份,崔九只好将话咽回肚中。
“我们家有大门,朝北的。”崔九道。
“那为何没人来?”
崔九看了冉花遥一眼,又道:“我也很想知道原因。”
冉花遥微微一笑:“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罢。”
说到这里,崔九又没忍住,腹诽她:既然你知道,那你方才瞎凑什么热闹来设问我?!
然后听得她颇为无辜地道:“因为我想来,所以没有把告示贴出去。你给我的那****便拿它去厨房帮你生了火,你可还记得?”
他记得的。
那****去厨房吩咐做午饭,厨娘却请了假,他便帮手去生火。柴火有些湿,他正苦恼着是不是会误了苏云锦的用饭时间,便有一团火伸进灶炉里点燃了里面的柴。那时候他抬头便对上冉花遥微微笑着的眼,顿时感激之情泛滥。
他确实是记得的,那团火,和那日里她那温暖的笑意。
只是他不知道,那团火便是那张告示正焚烧着的躯体。
想到这里,崔九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原本事不关己一般的苏云锦却开口问:“冉姑娘会做什么?”
“会做任何我学得会并且想做的。”
起初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么华丽的宅子,什么都不缺怎么独独缺了下人?待她入了府中才知道,府中缺的岂能只是下人。原来,自古便是红颜薄命公子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