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姑娘弯着腰同他说话,喜形于色,白色的明月珰悠悠地晃动在耳畔,看见的她,站直了身子望过来,问道:“你是何人,竟敢闯到这里来?”她说完,另外二人便也转过头来看她。
冉花遥看见那姑娘亭亭玉立,穿着一身藕色长裙均匀有致,也长得极好看……与苏云锦也是真登对的。
她见冉花遥不做声,又皱了眉头看向旁边的崔九:“崔九,你是怎么帮公子看的门?”
“你不要责怪他。我是苏云锦的邻居,这几日常来的,今日也过来坐坐。”
“你、你居然直呼公子的名讳?”那姑娘有些不相信地看了一眼苏云锦,见他一直不做声,又好似不想做声的模样,便又望向冉花遥,“你可知道公子是谁?”
冉花遥点点头,转头看着苏云锦。
她看着他拿着一卷书兀自看着,从她进来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既没有帮衬着那姑娘,也没有帮衬着自己。昨日里他还送来一块玉,说是他喜欢得紧,玉在,他便走不远。冉花遥以为他们这就算是近了一步了,除了邻居,除了之前他已记不得的两次相遇,他们之间应该能算是另外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既不近,也不远,恰恰好的关系。可是如今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同那陌生姑娘辩解,却什么话也不说。
他不说,便不好了。
“你既知公子身份,怎还如此无礼?公子名讳是你叫得的?公子的宅子是你想来就来的?”
冉花遥听在耳中,记在心里,眼睛却一直看着苏云锦。他的侧脸依旧同那年牡丹花会上见到的一般好看,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好看的鼻。冉花遥想:是不是因为太好看了,比寻常人好看太多,所以他总是那么疏远,那么高高在上不可攀,那么让她觉得要走完他们之间的距离去到离他更近的地方是无比的艰难?
她只是不明白。
她从未觉得得到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是轻而易举的,正如她日复日夜复夜月复月年复年地将他等到了这里。她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了这一日付出何许,如今却只能在这里止步,那究竟还要牺牲什么才能如她所愿。苏云锦啊苏云锦,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你,为何会这样难?这样苦?
“苏云锦。”冉花遥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又道,“我今日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苏云锦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冉花遥的心便又失落了一份。但走出宅子,路过了石桥,又走进了虞美人花田,冉花遥突然又觉得后悔,恨不得转身再跑回去。不止苏云锦是惯犯,她也怕习惯了。只是往常是苏云锦转的身,之后还会回来,她怕自己转了身,回头他便不在了。
她并没有转身。因为她不信他是错的人,她不信这不是缘分,她仅仅只是害怕而已。
她怕,所以第二****没有去,第三日也没有,一连七日。
第七日,她在飞天舞坊,身边围着的是镇上的风流才子,名门子弟,他们称她一声虞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吹弹歌舞样样美妙的虞姑娘。
日间飞天舞坊设了筵席,席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有人问她:“虞姑娘,你为何叫虞姑娘?”
“你也可以唤我王姑娘,林姑娘,百里姑娘也可以。”
“虞姑娘应当有个名字吧?”
“应当有的自然有。名字叫美人。”
“虞美人?果真是美人如花,好名字!”
百里明月微微撩起真珠帘望着楼下歌舞升平,却不由地皱起眉来:虞美人。又是虞美人。
这几日冉花遥天天来,她倒是问过她,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她道,反正是化了妆的,别人只知道她是前年的牡丹花神虞姑娘,却不知她也是冉府的二小姐冉花遥。她又问她,怎的不去那宅子了?她低头,却反问她,明月,是不是一厢情愿都这么苦?
一厢情愿她是明白的,正如同她与冉昭明的关系。但她从来只觉每一次的见面都那般高兴,却是不知道原来竟是那么苦的。冉花遥道苦,是她的心苦,等那人等得苦,求那人求得苦。
她说她希望那人能叫他一声“阿遥”,不愿他叫她“冉姑娘”。她唯有对他那么坚持,对着别人却是什么也可以,王姑娘可以,林姑娘可以,百里姑娘也可以。但那一日午间她却深深皱着眉,来了也只到里间趴在桌子上不出声,回去时又突然开口道:“我甚至不介意他唤我一声冉姑娘的。”
当时百里明月听得莫名其妙,却知的的确确是她的心苦了。
那苏云锦,也确实混账。
百里明月回过神来,却听得下面已经问到“虞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人”,她倒是也想听上一听,那丫头该怎么回答,却见冉花遥突然抬起头来,隔着真珠帘远远地望着她。心下不由一慌,忙避到了帘子里面,心想:这丫头好利的眼睛。
冉花遥已有了些醉意,芙蓉如面,眉如远山黛。
她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乌长的头发如暗夜里的锦帛,发间插了一支莲花银步摇细碎作响;墨绿色的长裙又如同春日寒潭的水,摇曳多姿,熠熠生出冷光。此时候,她倒是觉得自己也同苏云锦一般,半分疏远起来,心道不好,不好。
“我喜欢的人……”她微微一笑,将手中端着的半杯花妖一口喝尽,又双眼朦胧地望着外头浅夏的明媚日光与碧绿树影,“我喜欢的人啊,能与我在有限的生命中的所有时间里无数次的相遇,能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里让我甘愿牺牲所有经历一切苦难又给予我一丝光明却未必能如我所愿的那么一个人。”
有人问她:“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冉花遥歪了头想得仔细,想得出,却道不明。那人在她的梦里,在她的心里,在她的执念里,又如何说得出,道得明。
“那人……那人……”冉花遥说到一半却不说下去了,呆呆的望着外头,眼角忽然湿润起来,嘴角却是微笑满溢。众人以为她不说了,却听得她又说起来,“我喜欢的人啊,应当是那个模样的。”
哪个模样?
有人先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了门口站着的人,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众人便齐齐望去,顿时楼中鸦雀无声。
那公子起先逆光站着,身姿修长而挺拔,气质华然;待他跨进楼中来,顿时姿仪妙美,芳兰竟体,面若傅粉,容颜倾世的模样便惊绝了当场。
那时候众人心里又齐齐暗赞,恍然大悟:原来虞姑娘说的那个模样竟是此般的模样……
他道:“我请你去我府中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