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崔九见了这衣裳,小心瞥了她一眼:“冉姑娘多保重,这件衣裳公子喜欢的紧。”
苏云锦见了这衣裳,只道一句:“你的胆子倒大。”便没了下文。
原是昨夜中,她收了衣裳铺在桌案前,就着染了墨迹的地方新画上一朵黑色莲。
并蒂生莲。
崔九的话,冉花遥自然不会放到心中;而苏云锦只说出了那么一句话,却让她久久介怀。莫不是真如崔九所言,那件衣裳他喜欢的紧,如今算是生气了,才说了那么一句怎么也听不出其中深意的话?还是她自己胡思乱想,苏云锦的话里原本就别无他意?
事实上,看到冉花遥拿来的衣服上赫然画着一朵墨色莲花时,苏云锦也微微愣了神,然后才仔细去看那朵并蒂而生的花。
恰好的,与那日去赭芳湖他折了插于她发间的那朵一般模样。
花,也确实是并蒂生的莲,画风华丽,却见生疏。
只是不曾想,他一人在宅中无聊多日,原本就是故意捉弄的她,却叫她这般巧妙的躲了过去。失望之余,倒也真真是解了他这几日的烦闷。
于是,又过几日,这身画了墨色莲的衣衫便穿在了他的身上。
冉花遥惊诧地瞥见,悄悄的安了心;崔九却直盯着那花瞧,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再去看二人,又分明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模样,由此不禁怀疑:这究竟是公子新添的衣裳,还是那件被冉姑娘乱涂乱画的外袍?
夏末的一日,苏云锦心血来潮,说是要去外面走走。冉花遥问他,那日下雨你都觉得闷热才搬进的水榭,此时候出去,不怕中暍?
他道:“那日啊……也同今日一般,心血来潮罢了。”
再问崔九,他答:“公子不怕热,倒是怕冷。”
出门已至正午,冉花遥撑了白色的绸伞,苏云锦摇着玉骨的扇子,崔九拿袖子遮着日头跟在二人身后出了门。
残暑天气里,又是正午时分,街道上行人甚少,只三三两两的匆匆经过身边,还来不及照面便已经远去在白日光里;道旁茶楼厅室落下了花窗,偶尔传来交谈人声,并无曲乐丝竹;店铺堂里蒲扇轻摇;栖水塘中横七竖八的停着黑漆的木船,摇桨扔在船头,舱中船夫于午后暖风里睡意正浓。
冉花遥掏出袖中的帕子擦去额头的薄汗,忽然顿了顿,将绸伞往苏云锦那边倾了倾,又转头去看走在旁边的他。
只见他悠悠闲闲的摇着那柄描了胭脂红色桃花的扇子,即便是在夏日骄阳下也依旧如沐在了春风里一般悠闲自得。再看那青玉骨的扇,落款处只一个玲珑“芳”字。
正此时,苏云锦微微转过头来看她,笑着问:“冉姑娘若是累了,我们便去茶楼小憩片刻。”
冉花遥低了头,还未作答,他已经引着她去向不远处的天香茶楼。
崔九跟在二人身后偷偷叹气:公子您若是自己能拿主意,就不要去问人家冉姑娘了嘛……
茶楼中果真是没有什么人的,掌柜的撑着手臂靠在柜台内打着瞌睡,小二则横躺在店堂内的长板凳上打哈欠。见到三人,便一骨碌从凳上翻了下来,嬉笑着过来迎人。
“三位客官,快快请进!”
掌柜的也从酣睡中惊醒,迷糊中已经吩咐小二去里间沏茶,又亲自出了柜台将人迎上了二楼的雅间。待三人坐定,掌柜的才看清方才带头二位竟是这般的倾城模样,即便是飞天舞坊的虞姑娘和无色楼的不悔公子怕也是难以媲及的。栖水镇上确无此般人物,一时间,便只觉恍然如梦,虚幻无度。
雅间靠着窗,南北通向,开了窗风便穿堂而过,将夏风吹得丝丝凉爽,连着冉花遥和崔九也怡然自得起来。
一壶茶将尽,楼道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原是小二将其他客人迎了上来,末了又偷偷往这边瞧过来,见崔九瞪他才慌忙跑下了楼。待楼道里的脚步声消失,就听见隔壁茶客说起闲话来,崔九热得心烦,却见冉花遥和苏云锦二人听得起劲,便只好默默忍着,又悄悄地想倒杯茶喝。茶壶空了,唤了几声小二无应答,又“噔噔噔”地跑下楼去。
这时候隔壁正说到平生寺,冉花遥听在耳中,心里咯噔一下,便想起了那日午后的事情来:莫不是……当真有座平生寺的?
苏云锦执着茶杯,看冉花遥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冉姑娘也知晓平生寺?”
冉花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才心中疑惑起,苏云锦究竟是如何知晓她心中所想?想至此处,又补充道:“我回去那日在路上碰见了个和尚,说是会看手相,还让我去平生寺烧香祈福。在栖水镇上住了多年,并无听说还有平生一寺,我便当他是胡说八道的。”
“哦?”
苏云锦听后只抬了抬眼皮,竟不再过问。冉花遥当他是一时好奇,此时只是好奇心过了才不言语,谁料他拿了桌边的扇子站起身来,道:“不如今日便去那平生寺烧烧香祈祈福罢。”
冉花遥一愣,拿了伞跟着他下楼,正好遇上端了茶要上楼来的崔九。
崔九一见这情形便明白自家公子定是心血来潮又想去干什么了,忙将东西交给楼梯口的小二,又暗暗后怕:若不是他回来的及时,莫不是要被公子和冉姑娘丢下了?!
冉花遥犹记得那日和尚说,水北的平生寺。果不其然,问了掌柜的,栖水镇上确实新建了一座小寺,名唤平生,就在水北街道西向的尽头。
出了天香茶楼,三人便沿着栖水塘一路往西,直到西向尽头看见那西山脚下土黄色高墙里围着的平生寺。平生果真是座小寺,入了大门是一面高大石碑,碑上刻“同登彼岸”四字;碑后便是大殿,中间是铜铸的四角香炉和石刻的经文宝塔;殿后是一排整齐禅院,青瓦黄墙,墙外矮树墙内修竹。
此时寺中也冷清,香烟渺渺。
崔九跟着冉花遥去功德箱投了香火钱,又欲在功德簿上记苏云锦的名字,却被冉花遥用手盖住,听她道:“功德是不能假他人之手的。”然后又见她转身,“苏云锦,你自己来写。”
苏云锦一直不屑于这等小事,就是来寺中上香也是头一回,崔九以为这次第倒不能如了那冉姑娘的愿了。却不想,苏云锦“唰啦”一声将扇子收了,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走过来扔进了功德香,又到冉花遥身边俯了身子在她的名字旁写下“苏云锦”的名字。
崔九瞠目结舌,看着二人接下僧人递过的香烛入了大殿中去,才执了笔写下自己名字,跟进去。
方才递过香烛的僧人将功德簿收回,仔细看那榆木色的纸张上头写下的二人名字,端正灵秀。
苏云锦原本不信佛,可见到冉花遥如此虔诚的焚香跪拜,便也闭目而立,拱手执香,心道:如今我也信上一回又何妨?
“阿弥陀佛。”
冉花遥和崔九二人转身,只见门口处站着个身着暗黄色僧袍的和尚,面容秀美,微微盈笑。
“女施主果真来了?”
冉花遥望了一眼,道:“原来是你这个和尚。”
这时候苏云锦也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打量起面前这个身无拘束的年轻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