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冉花遥和崔九二人转身,只见门口处站着个身着暗黄色僧袍的和尚,面容秀美,微微盈笑。
“女施主果真来了?”
冉花遥望了一眼,道:“原来是你这个和尚。”
这时候苏云锦也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打量起面前这个身无拘束的年轻僧人。
那年轻僧人自然也是看见了苏云锦的,当时候也微微一愣怔。虽说如今是出家人,可他一向对于自己的皮相甚为自信,如今见了苏云锦这样的人物,却硬是不肯承认心中所卑。这样的人物,他平生难见,其风华之绝代,即便是寺中戒明大师四海云游,恐也未能得遇一二。
他紧忙转了眼,笑嘻嘻地看着冉花遥道:“和尚法号慧真。”
冉花遥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大殿之外的香炉,由中间开始将香火插入香炉里面。崔九转头去看自家公子,只见苏云锦微微一挑眉,也跟着跨出了大殿的高高门槛,看样学样的插了香火,不曾再看那慧真一眼。
慧真却自己跟上来,站定在苏云锦身后,道:“这位施主,寺中戒明大师有请。”
苏云锦轻笑:“哦?不知戒明大师怎的知道我今日会来?”
话虽这么说,苏云锦还是跟着小和尚去了大殿后面的禅院。崔九被苏云锦撇下,便只好依赖于“奇怪的冉姑娘”,却不料那“奇怪的冉姑娘”早就被方才的慧真和尚缠住,撑着伞坐在围墙边的树荫底下。
崔九几番犹豫挣扎,还是走去了二人身边,捡了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下,仰头看上方浓密树叶丛中风吹云动天不动。
冉花遥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望向仍旧站在身边笑颜如初的慧真,问:“当真是寺中的戒明大师找他?”
慧真再念一句“阿弥陀佛”,答:“当真。”
“大师与他相识?”
冉花遥这般问,旁边看风的崔九便竖起了耳朵。
他倒是也想知道,绝对不会与自家公子相识的什么戒明大师怎么会突然请公子前去,又是怎么知道的公子今日正好来了此地。他们从进来到如今,见到的人也不过只有功德香旁边的香火和尚,领苏云锦去后边禅院的小和尚,还有就是眼前的这个比冉姑娘更加诡异的慧真和尚三人,并不曾见过那戒明大师的。
“听大师语气,好似并不认识那位施主的。”慧真顿了顿,又道,“只是说,今日寺中来了有缘人,仪表不凡,人中龙凤,一眼便能认出。若是真来了,便领他去禅院。”
崔九听了,暗暗点头,心想:仪表不凡,人中龙凤,这话倒是一点不假,大师果真是大师。却听得冉花遥问:“我不算么?”
她从来对自身相貌不在意,即便是成为牡丹花神,也是为了苏云锦一人,此时却也是为了能与苏云锦在一处才这般问。
崔九一愣:话说……冉姑娘也有惊艳的时分,莫不是那花和尚想缠着冉姑娘才单独支开了公子?!只是如今还不得知公子心中作何想,即便是这冉姑娘怎么样了,名不正言不顺,他便不好冒然替公子出头的。
慧真却一笑,不语。
面前的姑娘,自那日在街市上见到的第一眼便觉得美丽动人,犹如夏日里的一缕清风,清丽可爱。那时候她颔首低眉,乌亮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眼前路过的僧侣,好奇而有趣。当下,他便忍不住上前搭讪,打了这多年来尚未打过的诳语。
见慧真不言语,冉花遥便以为自己果真同苏云锦有着那样悬殊的距离。
但是如此,她心中也仍旧满是欢喜,只因那人是她心中之人,现而她就在他的身边,一切甚好,其他便不打紧了。
“如今我也来平生寺烧了香祈了福,你可能解释那日里究竟为何是‘凶吉难辨’?”
慧真仍旧不说话,冉花遥便皱了眉头:“果真是你这和尚胡说八道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那日里也同施主这般说的。只是测得不吉亦不凶,自然便是凶吉难辨了。何况……”他低眉细想,又道,“慧真其实非属出家人,偶尔打打诳语也无可厚非不是?”
原本,慧真便只是他混在众僧中的虚名。他俗名颜慕,本是明州首富颜庆天的次子,自小才识过人,面容绝佳,在明州一带也颇有名气。只是其弱冠那年颜庆天逼他入仕途,颜慕向来散漫惯了,便偷偷跟着与颜庆天交好的戒明大师出来云游,剃了头发当了和尚。本是那样的翩翩佳公子,才貌家世一流,却做出了这等荒唐事。因这事,当年的明州也起了波澜传说,一城的深闺女儿心一朝破碎一朝愁。
直到如今,与其说是和尚,事实上他却只能算作个尚未受戒的僧人。只因他红尘未破,七情无断,六根不尽,五蕴难空。
“这话又怎么讲?”冉花遥睁大了眼睛,问他,“你是个僧人,却未受戒?”
“确实,未受戒。”
崔九闻言,心中暗暗大惊:方才只认为你是个花和尚,谅你也不敢做出什么混账事来才姑息你和冉姑娘靠得这般近。原来你压根不是什么花和尚,而是借着和尚的名义来勾搭花姑娘的!奈何如今公子不在,又不知道他的意思,我便只好巴巴看着了。但若冉姑娘真的怎么样了,我崔九也会看不下去的!
“那戒明大师也知道你未受戒却这般荒唐?”
慧真转眼望过来,笑着道:“在他面前更荒唐的事也做过。“
崔九皱眉,望向冉花遥。只见她突然间沉默不语,然后又突然站起身来,朝着大殿后面的禅院走去。
“冉姑娘,你去哪里?”崔九跟着站起身来。
“冉姑娘?”
慧真一愣神,眼中那姑娘已经在夏末的光华里走远,飘然若仙。
走到禅院,便听得中间的屋内传来苏云锦的话音。冉花遥敲了敲门,进到里面反手关了门。果见苏云锦此时背对着门扉而坐,对面是一位白须大师,正笑眯眯的望过来看她。
“施主快快请进。”
说着,一旁的小和尚便在苏云锦的旁边摆上了垫子,又奉了茶在矮几上。
冉花遥双手合什,道了声“戒明大师”便坐了过去,又转头看苏云锦。他正好也转过头来,便对着冉花遥一笑,倾国倾城。许久回过神,苏云锦同那戒明已经又说了一番话了,冉花遥错过了大半,却隐约听得他们说起了宿命平生。
平生非寺。
禅房内檀香袅袅,四下清净。那时候冉花遥还未注意到,那时分她错过的岂止是一段关于宿命平生的话,却又恰恰是关于苏云锦的一段宿命平生。
那段话里,戒明说,苏云锦一生难安,纵使天意厚待,仍旧难逃其难。
难。难。难。
末了,苏云锦起身,又伸手将端坐的冉花遥扶起。
慧真倚在门口,身后是颇感宽慰的崔九。
冉花遥随苏云锦走了几步,又转身对戒明道:“未感佛法之人,又岂能留于佛门之中?他若本就是俗世人,便放他回红尘处罢。”
苏云锦不言语,只拉着冉花遥撑了绸伞离去。
待二人离开,禅房里戒明如是道:“慧真啊,老衲的话你可以不听,可人家女施主都这般说了,你就莫要再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