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果真是事出突然,又或许是苏云锦时不时的心中忽动,他竟等不得冉花遥回去,便已经避过世人的眼,以清风为媒,白纱为障,将冉花遥带出了飞天舞坊。
早些时候崔九就有些不明白了,那冉姑娘才离开府宅不多久,自家公子怎的就开始不安耽了。若是如此的不舒坦,别让冉姑娘出府不就万事大好?
折腾了他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挨到午膳时间能溜下去喘口气,结果端着饭菜回来却不见了他人影。待崔九带上家丁寻遍了整个宅子无果,却在花园中看见自家公子托着冉姑娘正从墙外跃入,连忙藏好了身子,又顿时无语:公子,您又不若冉姑娘一样不知道我们家有大门,怎的还老喜欢从围墙跳上跳下跳进跳出?您一个人寻刺激也就罢了,可带着人家冉姑娘万一失了误,刺激了她家里人就不好善了了……话说,您这时候带冉姑娘回来又是做甚?
想至此处,崔九又有些不明白了,然后听得他们二人在花园里的木芙蓉旁下交谈。
宅中自来花开早。芙蓉三醉,那时候正好花成红粉,似锦绣,暗地妖娆。
她道:“一日还未到尽头,你怎么就来抢人?”
他言:“你虽不是惯犯,却是前科。我是怕冉姑娘重蹈覆辙。再者,有事想同冉姑娘商量商量。”
“什么事这么急?”
崔九听着,也甚想知道,究竟是何事这般急迫。放了人家姑娘的假,又中途将人给虏了回来,耍赖皮不是?
“我要出一趟远门。”
要出远门,他怎的不知道?再看冉花遥,只见她顿时抿了嘴不说话,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眼看着泪水便要落下来。
苏云锦又道:“去小方诸山参加不空寺的辩经会。不知,冉姑娘可有意向一同前往?”
崔九自己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时候决定的去那什么小方诸山、辩经会的,下意识就望向冉花遥,希望她也不明白,然后正好问个清楚,让他能听个明白。冉花遥却微微一愣,泪珠子当真就滚落了下来,之后听得她问:“当真,我也一起去?”
“当真。”
自家公子这般说,又道:“还是……冉姑娘打算将玉佩还给我了?”
玉佩。
墨玉。
确也好多日不曾见到,莫不是……崔九听闻大惊,又忙用手捂住了嘴,缩在花草丛里。
之后二人又说了几句才散,但此时崔九已经无暇顾及他们说的是什么,那冉姑娘又是如何的模样,只一遍又一遍的想着那玉的事情,直到听见自家公子不温不火的声音想起在耳畔。
“小九九,你最好赶紧滚出来。”
崔九一颤,果真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在他的面前站定。
“将这木芙蓉叶上的灰尘擦干净了。”
崔九又一颤,答是,便听着苏云锦的脚步声悠悠的远去了。
苏云锦决定得匆忙,他们三人一行也离开的匆忙。
那日清晨阴雨朦胧,冉花遥告别了冉昭明,又抢了青衣原本做给顾常吃的细沙羊尾,从冉府的正门而出与苏云锦主仆回合。
崔九站在苏云锦身后为他撑伞,盼得焦急:往日里只有旁人等公子的份,哪有让公子这般久等的道理?那冉姑娘的胆子着实忒大了些。
正翘首望,朱红色的大门隙开一道缝,然后露出红色的伞面,接着走出那个穿了一身淡绿色衣裙的姑娘,姑娘眉目如画。
事实上,这日冉花遥回府同冉昭明说起此事时,他只微微一愣,并不惊诧。
他早该料得到的。
面对着公子神仙模样,她一介世俗人又岂能不行差踏错?因此时他并不知苏云锦和冉花遥的过往,便以为自家姑娘是才跳出了魍魉之笼,又入了魑魅之梦,一难接一难,究竟也逃不出无明境界。这一日注定会来,迟早的区别,只是未想到她竟走得如此匆忙。
冉花遥也不曾听过小方诸山的名号,况有寺曰不空。
但与崔九不同,即便她不知将要如何去往,只要是同苏云锦在一处,那便是哪里都一般模样的。如今,她只知他们出了巷子,又顺着栖水塘畔的街道走了一段,然后搭了万安桥下的画船,才悠悠晃晃的和这水一起摇出了栖水镇。
这尚是第一回,冉花遥离了栖水镇,与苏云锦一起出了远门。
日暮初下,画船上掌起明灯。此时候已经出了江南界,烟笼寒水,故不知是去往江北地方,还是顺着河流一道蜿蜒入海。
月色朦胧如纱,只天外星光几点,冉花遥披了衣裳站在船头陪着苏云锦。他说,看星星。
崔九晕船,已经歇下,冉花遥却问起小方诸山来。
传说中,方诸是仙人居住之所,正四方,合五千二百里,上高九千丈。小方诸于方诸东西两面,周回一千二百里;内有青君宫室,又多仙人灵兽。而此番前往的小方诸山,却并非神仙境地,实为海上一岛,似蓬莱,类方丈,故得“小方诸”之名。岛上有一寺,年久却不为世人知,即为不空寺。
冉花遥正待要问他此去缘由,画船却忽然左右摇晃,等她站稳了脚,人已经叫苏云锦带入了舱内。
崔九也被惊醒,苍白着脸爬出来,见船头登上蒙面黑衣人,顿时又昏厥了过去。苏云锦关了门,顿时舱外刀光剑影,鲜血划在窗纸上,他又紧忙伸手捂住了冉花遥的眼。
“莫看。”
冉花遥问:“谁在外面打架?”
“不是打架。”
是杀人。
冉花遥没再问,不一会儿就听得外面没了动静。苏云锦的手也放了下来,曲腿坐在舱内的矮几旁为她倒了一杯水推过来,又替自己倒上了一杯拿在手中:“无事了。冉姑娘,请。”
他说无事,她便当它无事,果真同他一起坐了下来喝茶。
舱外尸体横陈,几人持刀站在船头,见靠过来一艘船,船身刻了菊花图案,以金漆为色,便弯了腰行礼。船上下来一名女子,在船头的明灯里只看得见她的暗红色衣衫,看不清容貌,却不失英姿飒爽。
她看了眼周遭,问:“人呢?”
持刀人答:“在舱内,安好无伤。”
那女子点了点头,又道:“船上的尸体留着做什么,等着明日开荤啊?”
话音才尽,众人就将船头清理一空,又打了水擦洗一番。那女子傲傲的站着,冷眼看着众人打扫,却在余光里瞥见船舱口落下的一件淡绿色衣衫,和衣衫下的人。
手下的人一眼便明了,紧忙取了衣衫交到她手中,又欲将那方才躺在衣衫下的人和尸体一同仍如湖中喂鱼,却被那女子拦住。
“你夜盲么?看不见那是锦云公子的小童子?快探探他断气了没。”
那人低头一看,果如是,又探了崔九的鼻息,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回到船舱口的老位置。
女子说完话才低头就着灯火细细看那件衣衫:凤琬还在都城,锦云公子身边再无他人,又哪里来姑娘家的衣裳?
她如此想着,舱门已经洞开,橘黄色的光亮落在船板上,照亮了她暗红色的裙裾。里面有人道:“云堂主怎的亲自来了?”
话语如同海上曲,雾里音,飘渺不似真。
云婀心中已醉,望进去,只见公子白衣,纤指玉杯,周身光华,一时间迷煞了眼。微微转了头,不知谁家小姐,倩丽静娴,得坐其旁,三生有幸。
衣衫的主人,便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