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想着,舱门已经洞开,橘黄色的光亮落在船板上,照亮了她暗红色的裙裾。里面有人道:“云堂主怎的亲自来了?”
话语如同海上曲,雾里音,飘渺不似真。
云婀心中已醉,望进去,只见公子白衣,纤指玉杯,周身光华,一时间迷煞了眼。微微转了头,不知谁家小姐,倩丽静娴,得坐其旁,三生有幸。
衣衫的主人,便是她了。
“我正好路过此处。”她答。
冉花遥坐在里间,听得苏云锦唤了一声“云堂主”,便见那人从黑暗中走进来,站在明灯底下。红色的裙裾,明丽的容貌,一时间不禁愣住:那云堂主竟是个姑娘家。
“姑娘请坐。”冉花遥微微一笑,又倒了茶推到桌角,“姑娘请喝茶。”
云婀见她如此,也微微一愣,并不曾想到那小姐竟是如此的客气大方。只是……她因着自家主人的关系,与苏云锦倒是有几面之缘,却不曾搭过话。即便如此,但每一次见到他,却总令她心魂难安,忐忑难定,这次第也不例外。于是,她进是进来了,只苏云锦不说话她就不敢坐下,又不敢看他,此时又见那小姐直直地望过来,便更是不知所措了。
“云堂主请坐。”
苏云锦开了口她才敢坐下,方才的锐气也一下子消磨了去。此时候她竟像个闺中女子一般温婉而又胆怯起来,哪有半点白玉堂云婀堂主的模样。
“云堂主此去何处?”
她心中微颤:“不瞒锦云公子,我家主人派我去小方诸山参加十年一期的辩经会。主人料得公子也应是去往那处,便让我等在途中接应,以保公子安全无恙。”
苏云锦微笑,道:“劳她费心了。”
冉花遥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谈话不做声,偶尔喝上几口茶。苏云锦却突然转回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无甚反应,便稍稍挑眉,又同云婀道:“时候不早,我和冉姑娘要休息了,云堂主请自便。”
云婀一震,立马站了起来,道了声:“我也还有事。锦云公子、小姐,告辞。”便急匆匆走了。
待走到船舱外,苏云锦的小童子已经醒来,见她出来便走进去关上了船舱,她也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说,“我要和冉姑娘休息了”。原来那小姐姓“冉”,可他明明唤着她“冉姑娘”,却又这般的亲密,不像他对别人、对她那般的冷漠无情。
云婀不敢回头看。
走出明灯下,衣裙便染上了深红,然后又与这浓浓的夜色融为了一体,只余模糊的身影独自登上船去。
云婀心知,他不是自己能够企及的人,更不是自己能妄想的人。这痴念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再甚,就会如同与高手过招,必定非死即伤。只是她不明白,主人心高气傲,这般为锦云公子,他都不动容,此时身边却留下个“冉姑娘”。她究竟是谁,又是锦云公子的谁……
方才苏云锦同那云堂主说,“时候不早,我和冉姑娘要休息了,云堂主请自便。”此时候,冉花遥果真喝尽了杯中的茶想要上楼去,却被苏云锦叫住。转过身来看他,却见他依旧歪靠在桌旁,手中执着玉杯懒懒地凑到嘴边喝上一口,便问:“你怎的还不上去?叫住我又是作甚?”
他一笑:“夜太长,冉姑娘再陪我喝上几杯罢。”
“夜中喝太多茶不好,我不喝了,陪你坐上一会儿倒是可以的。”说完,冉花遥便又走回来,坐在他旁边看着他。
“夜中喝太多酒就可以?”
冉花遥顿时低了头不去看他,暗暗抿了嘴,皱了眉。过了许久,苏云锦以为她不说话便是要哭出来了,却不想她又突然抬起了头,看着他说:“可是我就是忍不住。人家说酒鬼酒鬼,如今想来倒是不无道理的。”
苏云锦只摇头笑。
二人一时无话,崔九在一旁挑了灯花,便又禁不住打起了瞌睡。
“冉姑娘方才不害怕?”
“恩?”此时候冉花遥也有了些睡意,见他问起,抬了抬眼皮,又迷迷糊糊地答,“还没反应过来就叫你带进来了,什么也没瞧见,便不怎么害怕的。”
苏云锦又笑,喝尽了杯中的茶,便起身将她带上了楼去。
崔九宿在了楼下,第二日醒来,早就蜡炬成灰,烛泪成堆,二人已无踪影。窗外天色大亮,他才恍然清醒:原来已经天明了。轻手轻脚的走上二楼,小心翼翼地推开雕花门一隙,立马又关上了门匆匆下楼去。
原来画船楼上只一室,室中有二榻,本为二人准备;此时候二人却共榻而眠,崔九心想:必定不是那冉姑娘占了自家公子便宜的……
冉花遥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日光却有些清冷,淡淡地透过雕花窗薄薄的落下一层在妆镜台上。镜子里印出苏云锦的容颜,光华耀眼。他嘴角带笑,在镜中看着镜里的她。
原本睡得昏昏噩噩的冉花遥顿时一激灵,坐直了身子望着他转过身来,道:“冉姑娘睡得可好?”
她点点头,想起那****夜半邀她看荷的时分,便突然涨红了脸,紧忙慌张地环顾四周:两面八扇四对雕花窗,妆镜桌案衣柜一一俱全,前后各一张紫檀木榻,以纱帐与珠帘作隔。看到此处,她便安了心。她虽然大胆了些,却不至于放肆,尤其是在苏云锦的面前。怕他不喜欢,怕他嫌弃,怕他以为她是个不好的姑娘。
苏云锦微笑着望着他,也不知道看没看出她心中所想,冉花遥害怕,便转开了眼睛不去看他。
“你怎的起这么早?”
“不早,比冉姑娘早了一些些而已。”
等定了心,冉花遥才敢看他,也这才看见他长发散落,竟是还未梳理的模样。
可是这样子也极好看的。
冉花遥在心里微微笑起来,却恍恍惚惚的听见他道:“冉姑娘若是有空,便劳烦你帮我梳梳头。”
“啊?”
冉花遥一下子心率又大乱。
“冉姑娘不会梳头?”
“倒、倒是会梳的。”
“崔九还未上来,那便劳烦冉姑娘了。”
苏云锦背过身去端坐在妆镜台前。冉花遥穿了鞋从榻上下来,慢慢地走近他,又慢慢地开始望见他在镜中的模样,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好看的鼻。不由的,心下大慌,她几乎没有力气越过他的肩去拿放在妆镜台上的梳子。苏云锦却像是听见了她心中的声音一把,将梳子拿了递过来给她,冉花遥便狠狠一怔,紧忙接了梳子握在手心里。
“我……我以前给哥哥梳过,没有崔九给你梳的好看,你莫要介意。”
“不介意的。”
冉花遥颤着手托住苏云锦的长发,拿了梳子轻轻地梳起来,又问他疼是不疼。苏云锦摇了摇头,不做声。
她虽然心中紧张,却又是高兴的。一步一步,她终究会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走进他的心里面。那么遥远的他,那么艰难的路,她已经走上,便势必要走到最后的。此时候她轻轻绾着他的发,眼中忽然酸涩起来,只因只有她心中明了,这一时,这一霎是来得多么不易,又是多么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