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锦也没有料到冉花遥会突然倒下来,下意识的便将她打横抱起,在众人惊诧至极的目光里走下辩经台,又顺着那条细小石道走向橘黄浓郁的秋色里。
众人确实是惊呆了。
那女子也着实是个出众美妙的姑娘,才貌兼并,一瞥一笑也都那么摄魂摄心。然而,她再出众也只是个俗世人。锦云公子于他们看来却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本不应被红尘俗世所牵扰,如今竟入了这红颜道。更让他们瞠目的是,那锦云公子不但将她背着出现,又将她抱着离去。女子见了必定眼红嫉妒,男子见了却也惊奇结舌,只因这光景刹那间便颠覆了他们对于神仙人物的所有诠释,可又是那般的自然而谐和,好似这样的画面完全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崔九此时正在门口徘徊不定。
苏云锦一夜未归,华管事也尚未到来,就连那冉花遥也不知去向,徒留他一人在这空荡荡的西厢里竟越发的孤寂而诡异。他只觉得害怕,因他所认为的苏云锦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本不应遭遇这般的情形,一切好似幻境,亦真亦假。
他跌坐在门槛,几欲放声大哭,却听见廊道中脚步声清脆,急急地往这边而来。转身望去,竟是苏云锦,连忙站起身让出道来。他甚至只来得及叫一声“公子”,然后看着他抱着面色苍白的冉花遥直奔房中。
崔九一时间只觉莫名其妙,但既然二人平安归来便是好之又好的,于是急忙跟上去。
可到了房门口却又被屋内的苏云锦叫住:“将玉颜膏找出来,再打一盆热水进来。”
见到苏云锦回来,崔九虽也放了心,但如今又听得他要玉露膏,心下便又紧张起来,也不知是自家公子受了伤还是那面色异常的冉姑娘受了伤。崔九不敢问,径直去寻了玉颜膏出来交给苏云锦,又急急忙忙从西厢的厨房中端来一盆热水端进房内。
崔九进去时,只见床铺外的帘帐已经落下,隐约可见自家公子坐于帐中正弯腰坐着什么,想来受伤的是那冉姑娘了。可即便不是自家公子,崔九也觉得有些烧心,缘苏云锦从未对什么事上过心,如今竟为了一个相识无多日的姑娘亲力亲为。说自家公子对那冉姑娘不一般吧,打一开始他便看出来了,可那冉姑娘除了容貌姣好之外还一副怪性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能让公子这样的人物也为之侧目。
他不敢再想,更不敢再看,急急放下了水盆便关了门退了出来。
二人一直都没有出来,崔九着急,却也不敢上前去敲门。一直到晚饭时间他再也等不过才轻轻敲了门,见没人应答便
自作主张隙开了一条门缝,望见里面光线昏暗,帘幕低垂,灰褐色的床踏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双鞋履,其余事物一一安静无动响。
崔九心中咯噔一响,轻唤了一声“公子”,然后悄悄走进去又微微撩开帘子,竟看得苏云锦此时背对着外头与冉花遥相对而卧酣睡正浓。
他心中当下空白,便只晕乎乎地瞥了一眼就匆匆退出了房,如之前无意撞见时那般装作甚么事也未曾发生一样,然后在起夜之时正面撞上饿醒了的苏云锦。
“小九九,我饿了。”
苏云锦半睁着眼睛抱臂倚在门口,风韵独具,却吓坏了蹑手蹑脚回房的崔九。
“公子,你怎么醒了?”崔九拍拍胸脯,看着苏云锦的一身白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既说饿了,自然是饿醒的,这一问也实在愚蠢之极,便又道,“我这就去给公子准备吃的。”
崔九去了又来,此时候苏云锦已经披了衣裳坐在园中的石椅上兀自看着月亮了,实在看不出方才那睡眼稀松的模样来。
崔九问:“冉姑娘不起来吃点东西么?”
苏云锦捏起一个糯米团子放入口中,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然后才慢悠悠地答:“小遥儿发烧昏迷着,怕是没口福了。”
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冉姑娘发烧了?而一想到这“昏迷”二字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难怪会由着自家公子为所欲为……
崔九自然知道这般想是不对的。公子是什么人,哪能如同他想的这般猥琐?那巧合的每一次撞见或许是那冉姑娘真的恰巧出了什么事,然后自家公子善心大发,就好此现在公子为了照顾那大难不死却发烧不止冉姑娘废寝忘食一般。这么想,崔九一下子觉得心中舒坦许多,转眼苏云锦却已经不再跟前,只余石椅空盈月色如新。
三日间,在途中遇上的云堂主来过,平生寺的那个花和尚也来过,和尚指名道姓的要见冉花遥,那云堂主要见谁却是含糊不可辨,崔九便当她是来见自己公子的。二人皆在西厢里等候良久,但苏云锦不发话,崔九也做不了主,只得赔笑着同他们一同站于院子中,最后看着他们不约而同的失落离去。
崔九望着他们的背影想:这是佛门圣地,怎么个个都想着谈对象呢?他这般想着,却忘了自家公子与那冉姑娘如今却共处一室。只因他实在分不清自家公子与冉姑娘这样的算不算得是“谈对象”。
三日后苏云锦终于出现,身后跟着花容月貌的冉花遥。
崔九让出道来,又偷偷观察那与往日一般无异的冉花遥,看着她面色红润便知她大约是好了,心中竟莫名地舒了一口气。
冉花遥见崔九贼头贼脑地打量她,便朝他一笑:“小九九,你这么直盯盯地看着人家姑娘,害不害臊?”
崔九原本被她这一笑迷煞了眼,却又听得她这般说,怒放的心花一下子化作了枯叶败落下来,然后灰溜溜的转过去跟在苏云锦身后不吱声。
苏云锦微微瞥他一眼,又微微一笑,吩咐他去厨房找些吃食来。
吃过午饭有小僧送来茶点,苏云锦名崔九接下,又说去找无色道谢便随着小僧离去了。冉花遥欲言又止,究竟也没有说出口,只埋首在饭后的茶点中。
不多久,冉花遥突然问道:“小九九,我昏睡了几日?”
崔九一愣,心想:冉姑娘你只是发烧昏迷,怎的连昏睡了几日也不知晓?
然后便又听得她自己说:“回来那****只觉得头晕眼花的,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今日醒来却已经大好,连背上的伤口也不见了,只隐隐作痛而已。”
崔九不言语,只想说:唉呀呀……
原来,这三日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他胡思乱想都未曾想到的事……
那冉姑娘发烧确实是公子亲自照顾的,这一点说与她听倒也无所谓。只是,这背上伤口一事……他虽不是亲眼所见,然而却是他亲手取了玉颜膏来又亲手递给自家公子的。这后面的……就不怎么好说了吧……于是他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假装没听见,只听得见冉花遥低声的自言自语,说着莫不是又入了梦魇?
没一会儿工夫苏云锦便远远地从廊道里走来,尽态极妍。然后他坐下在冉花遥旁边,慢悠悠地道来:“小九九,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便启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