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花遥在栖水塘畔的万安桥下坐的船,一路往北,然后在吴都靠岸。
离开栖水那日,尚是破晓时分,天际微微显露出鱼肚白,紫阳花一般的蓝紫色的朝云浮在上头,也算作是这些微的晨色。
因天色早,客船上除了她再无其他客人,冉花遥便背对着栖水镇坐在船头,看着船下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青靛色波澜,将她从此处推向不知名的远方。虽称不上故地重游,确是旧景重赏,这潮平两岸阔的景象也一如当日随苏云锦去不空寺的时候那般安静而壮阔。只如今没有苏云锦作陪,去到天涯,纵是旧景重赏,终究也是物是人非。
冉花遥不由抬头看天,心中默念:此番他死不得,我也死不得,有生之年须得再见他一面的。
船头却传来船夫的声音,他问:“姑娘只身一人,是要去哪里?”
冉花遥从回过神来,答:“我要去北地。”
“北地?”船夫显得很是惊讶,摇着的木浆微微一顿,道,“姑娘当真是一个人去北地?北地荒凉,盗贼又四起,姑娘是去做什么的?”
“我去寻一味药,救我喜欢的人。”
船夫大悟,叹道:“姑娘当真是情深义重之人,那位公子也定是有福之人。”
冉花遥扶着船板站起身来,隔着船舱望不到船夫,她却依旧对着那方向道:“不,他福薄,所以生死由命。”
“姑娘这话说的可不对。若是那位公子福薄,又怎能遇上了姑娘这般的好人甘愿为他冒险去北地寻药?既然命里安排了那位公子与姑娘相遇,又翩翩是安排了姑娘去救他的性命,且不说幸与不幸,倒也算是天赐良缘,如此,难道不算是个有福之人?”
“按你的说法,这确实也算是件好事了。怕只怕,如今我一去,这缘也断,分也尽,福也散。”
船夫突然倾身望过来,蓑衣草帽。
“既是为了心爱之人去寻药,姑娘怎的这般消极?若是姑娘都这般没信心,那位公子又该如何呢?”
冉花遥的心一颤,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来,道:“船家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若我也这般消沉,恐怕当真就难再见他了。多谢,多谢。”
“姑娘客气了!愿姑娘早些寻的,与那位公子共结连理,白头到老。”
“承蒙船家吉言了。”
冉花遥再次坐下来,望着远处的天空诚然明亮入昼,拼接在蓝绿色的湖水边缘。
在水上行了两三日,告别了船家,又登上另一艘客船,然后便抵达了吴都,在水边的小镇落脚。
如栖水一般,吴都也是个水道纵贯的好地方。只是好似她赶在了春天的前头一般,一路上都未曾见过春绿,即便已经是早春,两岸垂柳划入水中,竟也尚是棕青颜色。即便如此,却没有影响这处好地方的绰约风姿,如墨泼的画,柔弱苍劲交织,浓淡合宜,与她心里栖水的模样又是那般的相似。
登上渡口的时候已是子夜既逾,寅晓将发,摇晃的灯火昏昏暗暗地照在她脚下的青石板上。
与她一起下船的还有几人,大都疲惫不堪,连连打着哈欠结伴往对面的吴门客栈走去。冉花遥不知该往哪里去,便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吴门客栈。因为是在渡口,即便是此时,客栈的大堂中也亮着灯火,先前的几人已经坐在那边等着小二上酒菜,旁边还坐着别的客人,也像是刚刚赶路来的。冉花遥在门口稍停片刻,便迈了进去。
小二迎上来,见是女顾客,又是这般时间来的,也微微诧异。但见到冉花遥的脸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直将她往里面迎去,又问她是吃饭还是住店。
“吃饭也住店。”冉花遥答,又问,“可否在房中用饭的?”
小二又一愣。如此模样的姑娘,声音倒是几好听,心中便暗暗为止可惜,嘴上却答:“可以的,可以的。姑娘是要几号房?”
冉花遥不知其中意思,便答:“安静些的便好。”
小二会意,连忙道:“小人这就领姑娘上去。”
房间是最好的天字号,在三楼。
拐过二楼的走廊,却见里面灯火通明,竟是还设着酒席。
冉花遥随小二走过去,正好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拿着酒瓶子靠在围栏上仰望着天上月。
小二怕他们已经醉酒,不好撞着他们,便与冉花遥在一旁停了停,等他们站住脚。
“颜兄,我道夜半月亮会出来,你还不信,这不就出来了?”
“阮兄你喝醉了。你当时说的可是夜半会有雨。”
“啊?当真?”那人突然趴下身来伏在围栏上,又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我记得当时是你说半夜会下雨来着的……”
“阮兄你喝醉了,所以记岔了。”
“哦,是么。”
说完两人便哈哈大笑起来。小二转头向冉花遥做了手势,便继续引她去三楼。
冉花遥点了点头,跟在小二身后,在经过那两人的时候却被拉住了手臂,不由低呼出声来。
“夜半无人,哪来的姑娘家?”
“姑娘!”小二见状,立马过来拉人,另外一名男子却已经将那醉酒的人拉扯开,“没有姑娘家,阮兄莫要撒酒疯了。”
拖开阮方明,那人自己却下意识地望了冉花遥一眼,突然一愣,道:“姑娘好生面熟啊!就是这麻子……”
“颜兄你不是说没有姑娘家么?姑娘在哪里?哪里啊?”
小二见如此场面,顿时有些尴尬,冉花遥却只皱了皱眉,径自往前头走去。
阮方明当真是醉了,听闻有姑娘,又来了精神,直直往那边扑去。那人扶住了他,却见冉花遥和小二已经拐过走廊上到三楼去了。
这姑娘当真是好生面熟,他心中如此想,可低头再看醉成泥的阮方明,又不禁很到:下次看我怎么整死你。尽碍我好事。
小二将冉花遥领入房中,便退下去准备饭菜了。
冉花遥环顾了四周,放下行李挑了挑灯花,又开了窗坐在椅子上等小二上来,毫无睡意。
天色尚暗,远处只余星星灯火,楼下却仍旧传来依稀的欢闹声。冉花遥心中忽动:待苏云锦大好了,她定要在金满楼摆上筵席与他不醉不归,如同楼下的人一般对酒当歌,纵情欢愉,好度了这短暂又难能可贵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