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痛,一时分神便叫人连砍了两刀,又借着刀势跳入水中。只是颜慕心中清楚,这两刀刀刀致命,就算他逃得过此时,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夜半突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俄而又开始狂风夹雨,在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黑衣人的刀一如既往的亮,隐现在黑涛白浪里,在这个荒芜又冷寂的暗夜之中照亮黑色面纱之下狰狞而嗜血的脸。如此费神费工,自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也不知那颜慕的命竟也如此金贵,劳得这么些亡命徒执着地追杀至此,甚至差些要了她的命。
冉花遥摸着船底慢慢地透出水面来,春水寒冷刺骨,叫她忍不住瑟瑟发抖。风雨大作,落下的雨竟也这般冷,这般痛,她甚至睁不开眼来看看这几乎丧命的夜晚原来也是那般寻常。
黑衣人不断地钻入水中,又在浪口上露出头来。
冉花遥躲在传身后面小心地望着他们:看来他们找不到颜慕便不会死心。她也想过趁着黑衣人们一心寻找颜慕之时,潜入水中逃出他们的视线之外。即便湖水茫茫无尽,她拼死也不能死在此处成了寒水底下的枉死冤魂。
她还有苏云锦的命要救。
但即便如此,即便颜慕的命与苏云锦相比在她心里连蝼蚁也算不上,冉花遥还是在潜入水下后折了回来。
她是动了恻隐之心。
入水的一刹那,她忽然想起了苏云锦。她在想,是不是那颜慕身边也有如同爱慕着苏云锦的自己一般的姑娘,罔顾生死地将他惦挂在心尖。而此时,她明明有可能救得了他,若是一念之差没有去救他,那姑娘又会怎么样。
或者真是一念之差,或许又是由爱而生爱人之心,冉花遥终究是在怜悯心下避过黑衣人没入水中将颜慕从水底拖了上来。
她自认为能在这般风雨交加的漆黑夜晚逃脱,却不知从水底浮上来水光却隐约照亮了她的脸,以及就在她附近的近十名黑衣人。他们的表情就如同她警觉了自己已经暴露在危险之下一般,一时惊诧不可言。但黑人很快就朝着她这边扑来,连举着他们锃亮的大刀直往她的头上砍来。冉花遥下意识的就往旁边退去,却已经来不及。
她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得了旁人。
冉花遥终究是没能逃过这一劫,在大刀落入水中减了势力却又着实地划在了她的手臂上之时。她又一次震惊,因她从未想过自己真会在这里丧了命去。一时未知疼痛,只觉难过悲伤:在她还未准备好的时候,似乎也真要别去了这世间,和这世间最好看的那个人。
至此,当昏死的颜慕带着她一并沉入深深的水底,又卷入漩涡里之时,冉花遥已经放弃了挣扎。
这湖面之广,这湖水之深,这暗夜之恐怖,这杀手之狰狞,这世间之薄情,这命运之残忍……叫她如何挣扎。
颜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不知此时是身在天堂,还是地狱。夜幕中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打在他的侧身冰冷而刺痛,使得他原本已经到了极限的身体更加僵冷无力。
他动了动手指,好一会儿才能抬起来从腰间挖出已经湿透的火折子,又随手扔到了一旁,放松了身体等死一般望进头顶的漆黑夜色里。
他应该也是没想过的。
自己有一天也会死地这般狼狈而丑陋。
“你醒了?”
暗夜中突然传来微弱却又清丽的声音。颜慕下意识便绷紧了身体,但下一刻他又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便是那满脸麻子的姑娘,便又重新倒回地上。只他忍不住好奇,他亲眼看见她落了水,一个不会功夫的姑娘家为何能在那般寒冷又充满血腥的境地中死里逃生。而如今……他若是没有死,莫不是那姑娘救的他?!
颜慕一时间惊讶地发不出声来。
冉花遥知他已经醒来,便不再说话,只靠在树身上望向远处隐约泛白的地方。那是他们逃出来的地方,或许那些杀手还在水中搜寻着他们,又或许下一刻他们便会追到此处来彻底结果了他们。
这一瞬,她竟好似做足了准备一般,等待死亡,等待与苏云锦永别的时刻到来。
只是,人之将死,她想再见苏云锦的执念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强烈,犹如在她死去的前一刹那又给予她一丝希望与光明,折磨着她,让她不得好死,亦不得安生。
若是没有离开苏云锦……若是没有出发去往北地……
但是她后悔不得。
在苏云锦身边是看着他死,然后她再随他一起死;离开他为他寻求解药,最多先死的是她,苏云锦却不一定会死。千万遍思量,她独自死去的好。
“姑娘……可是受伤了?”
颜慕突然开口问她。
冉花遥下意识便伸手捂住了伤口,却不应声。
颜慕又一次震惊。他不知已经过了多长时间,但此时还能清楚地问道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不是他手的伤,便只有那位姑娘了。但何以她至此都不吭一声?
颜慕慢慢地从地上爬起身来,想要靠过去看看她到底伤势如何,却不想还未待他坐起来,冉花遥已经扑过来准确地拽住他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本与你无关的人,你为什么要来招惹?!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害死了我!”
声声歇斯底里,几乎要震动他的胸腔。颜慕哑口无言,却在一道闪电劈下的时候看见她湿了泪痕却又坚毅愤恨的脸。
那张脸,曾在一个夏日的午后里,睁大了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说他这和尚胡说八道,然后与他在江南的栖水塘畔擦肩而过。她不知,她虽走远,却是走进了他的眼里,他的心里。
原来是她……
颜慕有些欣喜,又有些难过。
冉花遥却又突然松了手,颜慕不知究竟是她不想再与他这个无关的人说话,还是她的伤口当真会要了她的命。那美丽的命。
“现在与死又有何区别……”颜慕听见她在黑夜里笑,明明看不见她却又感觉她是望过来的,“慧真,你自求多福,我要走了,不能陪你耗着了。”
话音未落,黑暗中窸窸窣窣,她真要站起来走了的样子。
“冉姑娘去哪儿?!”
没有人回答他。
颜慕动也不动,只听得见有什么声音正渐行渐远,走到与他更无关的地方去了。
她是记得他的……颜慕动情,却又无比悲伤:他竟动弹不得,拉不住那姑娘远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