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花遥随着他一同望出去,只见对面马车上走下个一身暗红衣裳的女子,抬头,美目生辉,竟是小方诸山之后一别许久未见的云婀,此时正笑盈盈地望过来,气度大方。
苏云锦似是没有打算下马车去,只趴在窗台上等云婀说话。
离得太远,冉花遥看不出云婀有什么样的表情,但却清楚地看见她站在原地微微一顿后才迈出了脚步往这边走来。喜欢苏云锦的姑娘,许是都这般矜持又胆小的,生怕不经意的一举一动惹了他的不高兴,唯有她放肆又拼命,讨他的欢颜却想要独占他的心。
云婀走到窗边大约七八步远的地方便不再往前,只微微一点头,开口道:“我家主人命我带话给公子,不知公子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她说话的时候突然转过眼神来望了她一眼,看似无意,却叫冉花遥微微一愣,心想:到底是江湖女子,于苏云锦面前再温婉娇羞,却也毕竟是白玉楼的云堂主,换作了他人眼中,自有她的心高气傲,英姿风华。还是,她原本便该是这个模样,只是为了苏云锦放弃诸多,拘束诸多,才在冉花遥心中留下了温婉又胆怯的云婀形象。
这些都不****的事,冉花遥便也就没再多想。苏云锦想了想,倒是下了马车去。
二人说话也未离得很远,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散在春风里的话语声。冉花遥一手卷着珠帘,趴在窗台上,看苏云锦身在桃红柳绿里,仿佛印进了话里面,忽而就转身走来,让她的心莫名一跳。
再看云婀,她仍旧站着不动,依旧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待苏云锦登上马车来,冉花遥便问:“不是有话要同你说么?怎么就回来了?”
“谈不拢,自然就回来了。”苏云锦一笑,在她身边坐下来,“冉姑娘不问问我是何事?”
“我又不能干涉你的事,问了,也是白问。我想央你答的自然会问你,你要说的自然也会同我说。”
苏云锦笑而不语。
二人夜中宿在白云城。
冉花遥来时坐的船,并未来过此处,便到处觉得新奇好玩。苏云锦见她在兴头上,就带她去夜市逛了一趟。回来,却见酒楼中歌舞升平,酒酣灯明。
走到门口,忽而有个眼生的姑娘迎上来,抱拳行礼,问:“可是锦云公子与冉姑娘?”
苏云锦不说话,那姑娘也有些尴尬,见冉花遥在苏云锦身后探出头来,那姑娘便转头过来看着她,又问:“冉姑娘,我家主人请您与公子共赴春日宴。”
冉花遥不解,抬头看苏云锦。
“玉平阳的人?”
听的苏云锦开口,叫的却是自家主人的名号,不由一怔,又红了脸,点头答是。
“她倒是拦得紧。”苏云锦一笑,却转头同冉花遥道,“冉姑娘可有兴趣去喝杯好酒?”
“你去,我便去。”
苏云锦拉着冉花遥走进去,一路上风花拂柳。歌舞暂歇,灯移影动,香烟袅袅的尽头,那女人懒懒地窝在软榻上,执着酒杯正凑到殷红的嘴边,目光流转,顾盼生情。
冉花遥自认为百里明月的“妖娆动人”已经无人能够企及,不想,这世间人外有人,就好比如今面前的这个玉平阳。举手投足,就能像藤蔓一样攀上来,冉花遥一个姑娘尚且如此,不知少年儿郎又该如何作想。
“玉楼主倒是会享受。”
玉平阳微微诧异的模样,坐直了身子,又站起身来:“公子怎会在此处?”转眼,她又向冉花遥望去。
冉花遥一愣,稍稍往苏云锦身后躲了躲。
苏云锦拉了她的手,随意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下来,道:“楼主竟不知我今日便在此处落脚?”
玉平阳放了酒杯坐过来,一身香气。
“公子倒真冤枉我了。月前我已与人有约,定的便是这安在酒楼。明日我即要离开,今夜索性设了春日宴,邀了客人把酒言欢歌舞助兴,能在此处遇见公子,当真是没有料到的。”玉平阳招来婢女,为三人添了碗筷,又呈上美酒佳肴,道:“可是……云婀同公子说了什么?”
苏云锦挑了挑眉:“我以为是楼主的意思。”
玉平阳一笑:“若是我的意思,岂会只找个小丫头去请公子?那丫头如今有自己的心思,也学会瞒着我做事了。我也不知她同公子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但若是有冒犯公子的地方还望多多见谅,待我回了楼中,定会好好教训她。”
那时分云婀去找苏云锦,却也是说的这回事。
她说自家主人有话要她转达,邀苏云锦赴白云城的春日宴。但如今冉花遥也在,便请二人一同前往。她说了诸多好处,隐约之言也包括能够讨好冉花遥一说,却不想被苏云锦一口回绝,登上马车二人扬长而去。如今,玉平阳又说这是云婀的自作主张,与她全无干系,虽然事出蹊跷,但听玉平阳口气,倒真像是那云婀有了自己的心思,使了计量。
难怪如今再见到云婀姑娘,总觉得她有些与往常心中所想的模样有了出入。可究竟如何,冉花遥不知晓,也不想知晓,旁人的事,与苏云锦无关,更与她无关。她只需坐在苏云锦旁边与他一道喝了酒,上楼睡一宿,明日再出发回江南。
但事实上,一切好似不能结束的这般简单。
酒到是好酒,只是添酒又回灯,玉平阳口中的客人们慢慢聚过来,喧哗而聒噪。他们借着与玉平阳的关系与苏云锦攀谈,苏云锦爱理不理,他们便缠上同样一言不发的冉花遥。她不知,原来大人物之间的聚会是这般样子的,在飞天舞坊的酒宴上一向得心应手的她竟无从适应,手中执着酒杯,不知该一口喝下,还是就此放在桌上一碰不碰。
玉平阳却好似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或者假装没看见,径自与苏云锦一答没一搭地交谈着。他们说起即将要举行的舞林大会,玉平阳感叹江湖风起云涌,武林新秀层出不凡,才问他是否也会出席,苏云锦却忽然伸出手来握在冉花遥的手臂上。
酒撒了一桌,要滴在主人家的衣裙上。
“啊呀。”苏云锦轻呼,已经将冉花遥拖过去抱在腿上,“冉姑娘的衣裳贵得很,千万别弄脏了。”
玉平阳的话说了一半,一时尴尬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又忍不住望去看冉花遥那金贵的衣裳。
果然是金贵。
质地,剪裁,染花,刺绣,镶边,配饰,帝王侯贵的专属尚服局司衣也未必造的出来,竟生生叫她堂堂白玉楼楼主也落了风去,真是没面目。
这个冉花遥……
“当真很贵?”
冉花遥一问,苏云锦哈哈大笑,好似遇上了什么开心事一般,无聊又默然的表情也立刻生动起来,亮花了众座人的眼。
锦云公子,原来是这样的……
玉平阳突然觉得,比没有面目更糟的是,自以为万众瞩目的自己也成了座中之人,看着一幕幕上演,只能欢呼喝彩,不能入幕,就等于被忽视,被排除在外,全像个摆设。摆设还在苏云锦眼中,她却不在,反而像个笑话。与他相识这么久,她竟不知,自己做的一切在他看来全是白费功夫,不上他的心,就只能是无望之果。
啊,锦云公子原来也这样的冷漠。
最后,苏云锦扶着冉花遥上楼去,众人也散了,唯有玉平阳仍旧坐在堂中央,侍女分列左右,她却自斟自饮,待灯歇了,亦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