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花遥终究是有些神不守舍了,待曲调陡转,众人水袖连天,翻似桃花,她在桃花中反身下腰,望见明晃晃的春光里走进一人来,面容如玉,眉眼如画,白雪衣裳,长枝桃花,不正恰似误入凡尘困进桃花阵里的凌波仙?
她心中莫名地高兴起来,正好赶上一段旋舞,便跳得越发动人动心。
众人只顾着看舞,哪看得见才走进来,又坐在了角落里的苏云锦。于是待她从台上下来,客人们又拉着她问:“虞姑娘到底是去了哪里?”“虞姑娘为何消瘦了?”“虞姑娘可是要继承这飞天舞坊了?”众人问得七嘴八舌,她无从答起,便偷偷转头去苏云锦,正见他笑着望过来,手边摆着一支新桃。众人见她不答,就顺了她的视线望过去,也这才看见了坐在不显眼的角落里却如同桃花仙人一般显眼的年轻公子,一时厅中鸦雀无声,心中皆猜测着,如此人物该是什么身份,又是何时进来。
冉花遥却不理他,只顾着站在众人中间喝起酒来。她不会应酬,便只好喝酒。
裴云裳望一眼苏云锦,面容如淡水,只微微笑着向冉花遥招了招手,将她叫到座上,又把酒坛子推到她面前。
冉花遥皱了皱眉,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说话。
“怎的?出行一趟,虞姑娘可是寻着了个比我更好的酿酒师傅?”
她摇摇头。
“还是……已经厌倦了金满楼的酒?”
见她依旧不答,裴云裳也皱起眉头来,穿过人群望了一眼苏云锦,又转回头来问她:“亦或是……如今不方便喝酒了?”
冉花遥一愣,显然是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歪了脑袋想了想,才道:“不是不方便喝酒。只是……”
裴云裳舒心一笑:“只是?”
冉花遥抬头去看此时依然站在他身后的美貌姑娘,支支吾吾地答:“现在有人管着你了,我总不能……老是去问你要酒喝,怪难为情的。”
裴云裳知她看的是身后的贞夏,微微一愣后不禁大笑起来。
冉花遥不解,身后的贞夏却张口说起话来:“虞姑莫要误会。奴婢叫贞夏,原先跟在金满楼的账房先生身边做帮手。如今公子带我来,是为了引荐给虞姑娘,不知虞姑娘能否收留奴婢在飞天舞坊做事?”
“哎呀……”听贞夏这般说,冉花遥才红起脸来,“好的,自然是好的……”
“如此,这酒虞姑娘可是能受得心安理得了?”
“那……我便不客气了。”冉花遥抱了酒,正要道谢,却又听得裴云裳问,“话说……冉姑娘放置着苏公子不管不问,当真无大碍?”
她的脸立马又红起来,许久才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来,又挪着小步走到他身边。崔九陪坐在苏云锦身边,见她终于过来,立马让了位子,又向她挤眉弄眼。奈何人家只低着头不说话,恨地崔九差些就要咆哮出来:这个冉姑娘……当着自家公子的面跟别的男人说说笑笑?这是置公子于何地步?真是太不像话了!
苏云锦却不见喜怒,接过冉花遥怀中的酒放到桌子上。
冉花遥手中一空,张开的手臂一时尴尬无处放,腰间却突然覆上一只手。不由一愣,转头看苏云锦,腰间一痛,原是苏云锦在她腰上轻轻掐了一把。冉花遥有些不可置信:苏云锦比她大胆许多,也曾对她做过更大胆的事,只是如今众目睽睽,她竟不曾料想如此场面他也敢行为如此亲昵。心里虽暗暗欢喜,却还是有有些难为情的,不由偷偷看四周,欢声笑语杯酒交错,见无人注意才舒下一口气。
“你……”
才开口,苏云锦却先一步将她按倒在身边的座位上,笑着道:“怎么?冉姑娘什么时候也学会耍小脾气了?”
说的便是这三日间总不见他的人,冉花遥闷闷不乐的事了。
“脖子还未好,我便偷偷跑了出来,你又为何不生气?”
“冉姑娘气这个?”苏云锦清咳一声,握着拳的手挡住了笑意半分,又道:“喏,这支桃花送给你。冉姑娘可高兴了?”
冉花遥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桃花,耍着赖皮,说:“不就是一支桃花么?况且你本来就是要采了送与我的。不算,不算。”她虽这般说着,但心里很是清楚,如今这天已快过了四月,哪还有桃花可摘?必定又是如同那时候的青柳一般,是他费了心思才到手的。这样的心思,自是比什么都珍贵了。
“冉姑娘,这话你倒是说得没良心了。”崔九忍不住插上话来,又被苏云锦一眼瞪回去,憋红了脸急得直跺脚。当然,他是不知冉花遥已经知晓了这事才这般,倒是率真可爱的。
“那……这般呢?”
不留神,苏云锦已然勾了她的脖子在她嘴角落下一吻。
刹那间目空失色,耳鸣不聪。原来他不是什么神仙人物,完完整整像个妖孽恶魔。
许久她才回神,又后知后觉地去看周遭的人。转头,见他得意的笑,和崔九皱紧的脸。
她实在不知,早已有人伸手指向此处,张口便要说出来,却被身旁之人硬将手扳了下去:“那样的人物,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达官显贵,再不济也是江湖新秀,名门公子,哪轮的上你指手画脚?”于是,那手指也悄悄地放下去,众多偷偷关注着此处的头颅也假装活动筋骨转向别处。不过第二日,栖水便传开:飞天舞坊的虞姑娘有个神仙般模样的相好的,至于究竟是谁,便无人得知了。但即便如此,自那日之后,飞天舞坊便座无空席,门不停宾了。
后来,苏云锦也未多说什么,但就算说了什么,冉花遥也再也听不进去,红着脸,一直坐到他要带着着崔九回去之时。
崔九抱着酒坛子走在前头,一脸不高兴:别的男人送给冉姑娘的酒,公子竟还乐意帮她带回去。叫他说,该在路上扔进栖水塘里才是。
苏云锦整了整衣裳,起身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道:“花田的虞美人快谢了,冉姑娘若是想赏花,可要趁早了。”
冉花遥立马抬头头来,苏云锦却已经消失在外头的青光里。
这几日一直忙着飞天舞坊的事,她倒是忘了,该去看一看虞美人花田,莫要错过了才好。想到此处,她又坐立不安起来,抓着手中的桃花发呆。待苏云锦离去,舞娘们又纷纷聚过来,神秘兮兮地问起他的事来,又不断地夸这早败了的桃花缘何如此娇艳。
苏云锦,她们没见过,却早知有这么一号人。
那时候百里明月还在栖水,不悔公子同金满楼的裴云裳也在席间,却有人大着胆子将正跳着舞的冉花遥抢了走。事后百里明月唠叨了好一阵子,她们才从她的话里隐约听说,那抢人的,原是冉花遥的心上人。如今一见,到底是配得上自家虞丫头的人物。再见他依旧如此大胆,便不由生了揶揄之心,想要捉弄捉弄那丫头。
冉花遥一心想着虞美人花田,倒也不计较她们的打笑,便说了句“我的心上人”后急急忙忙上楼卸妆去了。
众人却苦起脸来:这般多客人还在,她逃了,谁来应付呀?果真自家坊主的话不错,那公子便是个祸水,回回来拐人。皮相再好,也总之不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