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待要如何?”
“如何?呵!”她捂嘴一笑,却突然伸手向冉花遥的肩头抓去。
冉花遥也是吓了一跳,并未料到她会出手,转了身险险避开,肩上衣服却被她撕下一块,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
“你干什么?!”舞娘们见情况不妙,纷纷围上来,却被几个大汉拦在外头,“闯进来闹事不说,你们还出手打人,讲不讲理呀!”
“谁说我打她了,这不是在切磋舞艺么。”她哈哈大笑,复而望向冉花遥,“是不是呀,虞姑娘?”
冉花遥不说话,林婉容却暗暗着急。她倒是听说过,有人练舞为追求刚劲之力也稍稍练了工夫的,那个叫祁兰的或许也练了,不然区区舞娘一出手哪能有如此力道?若不是冉花遥避得及时,或许肩上的肉也要被她扯一块下来。想起冉花遥方才说的什么“会咬人的老鼠”,她这会儿才微微明白过来,不由后怕。
“虞丫头舞艺自然不及你,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及不及我,比过才知道。”祁兰看一眼林婉容,又转向冉花遥,“虞姑娘可千万别让我……。”
冉花遥看看门口越发想要挤进来看热闹的女人们,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再看自己面前正虎视眈眈的祁兰,一时没忍住果真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就算你赢了我又如何?我终究还是在江南,你也总是要回到都城去的,往后天各一方,赢了我也未必能让你得到更多,或是有所不同。我还是喜欢着我喜欢的人,喜欢我的人也不会因为我输给了你便不喜欢我,我身边的人们照样与我一同生活,与你,当真是没有半点干系的。”
“你!”
“臭丫头,活腻了你!”其余三人拍桌站起来,走到祁兰身后狠狠地盯住她。
“输赢是否重要在我不在你,比不比,也由不得你!”祁兰一笑,当下就从袖中飞出百雀绫,如金蛇一般甩手就往冉花遥的脸上抽去。冉花遥低头避开,心下大骇,百雀绫划出的呼啸声也犹在耳边厉响,正要喘口气,却不想祁兰的百雀绫接连着就招呼过来,让她躲得颇为狼狈。
“虞丫头!”舞娘们在挣扎着便要冲上来,却依旧被大汉们堵得死死的,“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心狠手辣?莫要欺人太甚了!”
祁兰却好似没听见一般,越发兴奋地扑上去,将冉花遥逼至角落里,然后如同看着自己的猎物一般,挥手就往她身上抽下去。她最看不得的,就是这种自恃清高的眼神。
可眼看着就要抽到她的脸上了,百雀绫却突然在中间折断,“嗖”一声便钉到了侧边的墙上。众人吸一口气,也未料到这样的变故,纷纷转头去看向那半截百雀绫。祁兰一愣,看了看墙上的百雀绫,又看看毫无惊讶之色的冉花遥,大怒:“还敢找帮手弄断我的百雀绫?找死!”
说完,手中的半截便紧接着抽上。她此时怒火攻心,倒没发现楼上的贞夏,待发觉过来,手腕已经被人家握住,拧紧了硬是将她甩出半丈远。
其余三人立马扶住她才不至于让她跌倒在地,一边又指挥着身后的大汉围上去。见没人拦着,舞娘们立马聚到冉花遥那处,躲在贞夏身边。
“祁兰,你怎么样?”
祁兰摇摇头,不说话。
小丫鬟也奔过去扶住她,却发现她的手腕软趴趴的,下意识便要惊呼出来,但见祁兰瞪着她便只好将惊讶咽下肚中,不敢作声。
“竟看不出,这小小的飞天舞坊居然藏龙卧虎。”
贞夏张开双臂护住身后众人,一如既往没有波澜的语调:“小女子非龙,也非虎,不过是个管账的而已。”
“管账的?”祁兰小小,半点不相信,接着又道,“好吧,你这个管账可知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贞夏还未开口,门口的人群后面却有人说话:“那你可知晓得罪我又是什么下场?”
舞娘们听见声音便大喜,齐齐望出去,正见裴云裳从分道两旁的人群里跨进门槛而来,风度翩翩。
见进来的是个漂亮公子,祁兰身后三人立马整衣扶发,俨然都城名媛模样。
看见来人是裴云裳,祁兰也一愣,方才的气势全然不见。
“诸位可安好?”
“倒是没什么损伤,只是虞丫头……”
裴云裳自然也看见了冉花遥被撕破的衣裳,心中不高兴,转而望向祁兰。
对上他的眼,祁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更加不敢再看他。
“念在你师傅的面上,这一次便饶了你,但是祁兰姑娘你好自为之。”
祁兰哪里还敢说话,立马就领了人拨开人群出去了。众人见再无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去。
“裴公子,此番真是多谢你了!”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见笑。”
“裴云裳,这里用的酒都是你的,便不请你喝了。我请你吃茶。”
“好。难得冉姑娘得闲。”说完便跟着冉花遥上了二楼。
“还有贞夏!看不出原来你会工夫的,还这么厉害!”
“吓唬人倒还可以的。”
“你快教教我!”
……
出了飞天舞坊不多久,那三人便一直缠着祁兰问:“祁兰,那个人是谁?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祁兰笑,笑她们这般容易便被他的皮相所蛊惑。可笑着笑着,她便笑不出来了,加快了脚步往望湖客栈走去。进了门,祁兰也不说话,就坐在桌前想入神。
“小姐,你的手……”
祁兰低头看自己被扭伤的手,咬紧牙关硬是将手骨扳了正,吓得小丫鬟脸色都白了。
“出去。”
小丫鬟没有反应过来,祁兰便突然大声骂道:“出去!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
“是、是是……”小丫鬟立马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外。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余窗外隐约传来楼下的喧嚣声响。
她没想到,不只锦云公子,就连裴云裳也出现在这江南的小镇上。
“裴云裳……”
仅仅是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祁兰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好似稍不留神便要哭出来一般。她唯有用力握住双手才稍稍稳定下来,可受伤的手却依旧隐隐作痛,顺着神经一直延伸到胸膛里,撕裂了那道记忆的伤疤。
京城有四大公子,裴云裳与苏云锦为其二。若将苏云锦比作天上的神仙,那么裴云裳便是人间的妖孽。一个身居云端高不可攀,一个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说到底,无论是神仙还是妖孽,原本便都不是她们这些凡俗人可以宵想得到的。所以,当她以为自己被上天所怜悯眷顾,即将要得到这样机会而欢喜雀跃,不想上天却将她毫不留情地打入了地狱,狠狠煎熬。
那日是她登上花魁位置的第一天,照行中规定,也是她出卖身体乃至灵魂的第一天。为了这个位置她不惜手段,早就抛弃人性天良,可真到了眼跟前她却退缩了。
她怕了。
她突然不能说服自己,这般做究竟是对是错。花魁的位子固然人人想要争夺,一旦登上,那便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得到了这些,却注定要放弃之前她拥有的一切,包括她的尊严与骄傲。她不断地在想,这其中意义到底是什么,又为何自己当初会选上这条路。
只是她还没想明白,期盼已久的这一天便早早到来,如恶魔一样将她吞噬。
她拿出她所有的积蓄,又暗暗借了不少钱,托了好些人假意参与竞价,即便知道希望渺茫,但她仍旧抱有一丝希望。竞价前,她像所有普通人家的新娘子一般红妆坐在房中等待结果,握出一手心的汗。那时候贴身伺候的小丫鬟却跑进来,附在她耳边告诉她,她方才偷偷听见常任府的少爷们说今日是裴公子的生辰,他们打算竞得了送与他作礼物。乍听完,她还不敢相信,又问她,是哪个裴公子。小丫鬟道,就是四公子里的裴公子。
她见过裴云裳几次,在师傅那处学舞的时候,他曾与其他公子一起来喝过酒。那时候她还不曾见过苏云锦,当下便惊为天人,芳心暗动。听得小丫鬟如此说,当下,她好似看见一道曙光在无月的夜里照进窗来,温暖了她的心房。
回过神,她便立马让小丫鬟却通知所托的那几人,今日便无需参与竞价了。
常任府有的是钱,何况是送与裴云裳作贺礼,自然是非竞得她不可。
她当真是高兴坏了,于是就坏了事。与其说是上天开的玩笑,还不如说,是她的一念之差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常任府的公子们果真是竞得了她,以她的积蓄的一半的价钱。
至此,她都是满心欢喜的,紧张又期待地坐在花魁的阁楼中等着裴云裳推门而入。
可进来的不是裴云裳,而是常任府的二公子。
在花楼里臭名昭著的二公子。
她的耳朵突然嗡嗡作响。
“不……不是裴公子么?”
“裴公子?”那人大笑,“就凭你,也配伺候人家裴公子?”
他之后说了什么话她便再也听不进去,只觉得,从那一天开始,祁兰应该已经死去了。
那日之后众人便再未见过之前的小丫鬟,她也未再见过裴云裳。如今在此处重遇,那时分的往事竟仿若隔世。她以为已经记不真切了,一想起,却也依旧记得如此清晰,胸膛里的陈年旧痛也化作新伤排山倒海地发作起来。
落日时分,冉花遥回到宅中就被苏云锦堵上。
“这衣裳好似不是冉姑娘的吧?”
冉花遥微微愁眉,答:“是问林姐姐借的。”
“那你自己的呢?”
她不再出声。
苏云锦忍不住笑出来,笑她不会说谎,可她要真是说了谎,或许他也要不高兴的。
“也罢,赶紧过来吃饭。说好了,明日莫要出门去了。”
冉花遥笑着点了点头,拉上苏云锦的手往里头走去。
崔九跟在后头不由叹气:你们只管亲近,只莫要无视我便好。我也是个人,看多了也是会尴尬的么……
夜中,待冉花遥回房去,一套崭新的衣裳便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上等的面料,精细的针线,合身的剪裁,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