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忽地落下来,冉花遥却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扑进那人怀里紧紧抱着他。那人一时错愕,却将她轻轻地抱下牡丹花神高舆。
冉花遥抬头望着他:“虞美人哥哥,你可还记得我?”
那公子也看着她,微微笑道:“虞美人哥哥?”
“就是前年的牡丹花会上,你站在一棵大大的柳树下送给我一朵花,还告诉我它叫虞美人。”冉花遥神色紧张,话语仓促而急切,“去年今日我还在那棵柳树下等了你很久,可是你没有来……虞美人哥哥,你当真不记得了么?
只见他微微摇头,淡淡地说道:“许是姑娘认错人了,又许是我真的忘记了。”
冉花遥愣住。
许是姑娘认错了人,许是我真的忘记了。
那一刻冉花遥真的不明白了,自己盼了整整两年的日日月月,如今生生盼着的人就在眼前,她却忍不住失落起来。
那公子见眼前的女子不做声,只默默发着呆便想走开,刚迈出两步却发现衣袖仍扯在她的手中,抬眼看她,正见她直直地望着自己,眼中溢出泪来,甚为委屈的样子,下意识便道:
“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陪你走一道如何?”
冉花遥的嘴角动了动,眼泪便簌簌地落下来,又立马拿袖子擦去,点了点头。
那公子一笑,便任冉花遥牵着衣袖,慢慢地往前走。
冉花遥跟在他旁边,始终都望着他。偶尔他低下头望过来,她的心便忍不住扑通扑通跳起来,又看着他微笑着抬头看向前方。
脚下的青石板倒影着朦胧又昏暗的灯火光芒,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路旁的店铺在门前落下一片亮堂,将路过的人影成双拉得修长,散落在五彩缤纷的衣袂间和匆忙交错的步调里;周转徘徊的人声如栖水塘的水一般悠悠晃晃,犹如明月下的歌,江南春里的曲,婉转而欢畅。
冉花遥看着他的侧脸,他的斜飞入鬓的眉,他的明亮如星的眼,他的高挺好看的鼻,还有他轻轻抿着的嘴角,犹如梦幻一般,乍现在这痴人醉人的春夜里。
一段路,那么长,那么短。
长得她终于将那人的容颜烙入心里,以至于一闭上眼便能浮现出他的模样来,那么真,那么深;短得她甚至不知道这一段路究竟如何走过,又甚至忘记了该问问那虞美人哥哥叫什么名姓,那么虚,那么悔。
直至后来,她甚至不记得什么时候松开的那虞美人哥哥的手,呆呆地站在那棵垂枝烟柳下,看见不远处哥哥冉佑之提着明亮的灯往这处走来。
她问:“虞美人哥哥呢?”
冉佑之是当真没有看见什么虞美人哥哥,便如是回答了她。之后,冉花遥便一病不起。
冉昭明早就知道冉花遥去竞牡丹花神的事,只因宠着她便不做反应,那日扔进纸篓的选票也是他刻意为之。本想着,对于去年那事不管冉花遥是真忘还是假忘,但愿这丫头今年牡丹花会一心扑在花神之上再无空余顾及那无妄之事,彻底断了那痴念,其它的他便由着她去。却不想,她正是心心念着那事才会去选这牡丹花神,结果竟成了这番局面。
冉昭明心中有恨,却也怪不得冉佑之不好好看着她,更不能怪那此时正病入膏肓的冉花遥,原本就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不该如此由着她才酿下大祸。
如今她又仿佛回到了之前病着的时候,因而冉昭明心中的担心比恨更深,便也说不得什么了,冉府上下也一下子提心吊胆起来。
这冉府二小姐怎的又病了?
冉花遥慢慢转好已经是第二年的初冬时分了。
冉佑之陪在冉花遥房中看着青衣喂药给她喝,时不时地递过去几颗蜜饯。
“哥哥,最近镇上有什么好玩的么?”喝完药,冉花遥突然问道。
“有倒是有的。”冉佑之道,又问,“妹妹今日不想听笑话了?”
冉花遥摇摇头:“哥哥说的笑话虽然好笑,可哥哥每次都自己先笑出来,我看着哥哥的模样就怪好笑的。”
冉佑之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来。
此时的冉佑之已经颇具冉昭明的风姿,算得上是个温文如玉的少年郎了。
“最近有一人的名声倒很是显赫,听说此人来了江南,众多才子便都纷纷前往拜访,却难于寻其居留之所。”
“是什么人这般厉害?”
“我只知别人都称他为锦云公子,近几年才有名起来,都城的众多文人才子都曾败与他,连朝廷文员都要称他一声先生。”
“那岂不是很大年岁了,怎的还叫公子?好不知羞。”
“至于多大年岁我就真不知道了,兴许真如妹妹说的那般,已经成大叔大伯了。只人家文采出众,叫声公子也是无妨的。”
冉花遥又问:“那哥哥同他比呢?”
“我才多大点年纪,怎好跟人家去比?”冉佑之羞涩一笑,道,“妹妹这几日可好些了。”
“好些了。听说哥哥最近跟在胡大夫身边学医?”
胡大夫便是多年来为冉花遥看病的大夫。
那年冉花遥因病从胎至,又常年缠绵病榻,即便府中的胡大夫多年来小心医治细心调理,却终逃不过命运无情,于是便在那天清晨香消玉殒了。可原本气数已尽之人却不仅回了魂,一身病痛也尽数去了,仿佛是再世为人了一般。纵是胡大夫见多识广,又一身好医术,观了冉花遥的气色,又细细探了她的脉象,却也匪夷所思了许久也最终没能找出个究竟来。
于是,那胡大夫便只好献出珍藏已久的青白二芝,一边要压抑着隐隐发作的心绞痛,一边又要在心里暗暗祈求下了这么大的血本那二小姐千万别醒不过来砸了自己的招牌。此外还得亲自给冉花遥煎了汤药,益其肺气,补其肝气,强其志意,安其精魄。几帖药下去,冉花遥竟然真有了生气,胡大夫却因那几日事业压力过大绷紧了心神而倒下了,如今竟还能回来给冉花遥看病,实在顽强。
冉佑之点点头,答道:“妹妹生了这么久的病,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帮,便去学着,若以后妹妹有个伤风感冒,哥哥还能帮帮你。”
“谢谢哥哥。”
“只要妹妹好好的就成。”
快到年末,冉花遥的身子已经将将要好了,冉昭明便带了兄妹二人去金满楼吃饭,为冉花遥补办生辰。
金满楼的掌柜不认得飞天舞坊的“虞”姓姑娘,倒是记得当日里跟着飞天舞坊坊主一同来的一对金童玉女,后来无意中才听说二人便是冉昭明大人的儿女,便记下了。如今虽然二人已经长开,却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何况还是冉昭明带着来的,自然是认出来了,忙将三人迎上楼里雅间。
三人甫坐定,小二便带着百里明月上来了。
人自然是冉花遥悄悄叫来了。
百里明月早就知道冉昭明也在,便好生打扮了才来,可一入里面却又忍不住紧张起来,叫冉花遥在一旁看见憋着偷笑。
冉昭明也认得百里明月,却不知晓她的心思,只知她与冉花遥交情甚好,便应答大方,颇为客气。这也正好如了百里明月的意。
席间冉花遥东张西望,看着一桌的菜肴却有些心神不宁。冉佑之看着妹妹冉花遥这般坐立不安的神情,自然知道她心中痒的是什么,但看冉昭明不说话,心中也急切起来。
然后就听得冉昭明道:“阿遥身体还为好,不宜饮酒。”
一句话就彻底逼冉花遥撤了退,百里明月心里喜欢冉昭明,又替他说了几句,便惹得冉花遥几回白眼。
冉佑之看看冉昭明,又看看冉花遥和百里明月,知这场景又微妙了起来,便坐在一旁不说话,心下倒是不再害怕了。
过半十分,楼下突然“噔噔噔”地走上一人来,开了门,正是刚从外头回来的裴云裳,手中也恰恰拎着一小坛朱音。
冉花遥喜上眉梢,道:“今日我补过生辰。”
裴云裳微微一笑,与冉昭明点了首后坐入席间,掀了盖子为众人倒上:“虞姑娘要是不嫌弃,今日送的仍是朱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