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贝勒府巧演“活祭奠”
见来了人,即便是他最亲信的,他的脸上仍是瞬间便恢复了一脸的轻佻与荒唐,大大咧咧的站起来,怕怕屁股笑道:“三更了?怪道这样静!今儿的戏好,这么早就散!”
说着便自顾自的下山去了,那小太监躬着腰,举着手,显然是要扶着芳儿的意思,芳儿却是极讨厌太监的,便挥挥手,小心翼翼的跟在太监身后,一径下山去了。
跟入上房,贝勒竟已是脱去了外面的大衣裳,由丫鬟服侍着洗漱起来,想着他在山上的话,芳儿不知道他今日究竟是想“对不住”自己到何种程度,心里又是一阵紧张。哪知弘昼遣走丫鬟之后,仍只是微笑着携了她的手,把她拉到床头才笑道:“咱们还是跟那天一样,只躺着说话,只要你一日不想做我的女人,我就绝不会逼你。”
说着,果然和衣倒在她身边,再不说话。
芳儿想了半天,还是不懂。只侧着头,看他那张脸英俊的、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了半日方迷迷糊糊的睡了。他却一睁眼,枕着自己的胳膊,又微笑着看起她来,眼神里满是怜爱。
这一觉儿就睡到了大天亮,芳儿坐起身,细心审度着睡梦里弘昼脸庞上孩童般纯真的光彩,且为自己连日来的经历纳罕,正思量着,却听门外一人愤怒的声色:“老五呢?这会子还赖在床上?”
守在门口的管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地回说:“我们五爷他……他殁了!”
“放屁!昨天他还好好的,怎么今天说死就死了呢?”说罢,那人便扬声喊道:“老五!我知道你在里面,赶紧给我出来,出大事了!”
芳儿听着他们的对话又想笑,又更觉得迷惑,见那人喊,心里也猜出几分,便赶紧推推身边的弘昼,他却懒懒的伸个懒腰,略有些得意的咕哝着:“实在讨厌,这么早就来爷爷门前报丧!”
说罢笑着一咕噜爬起来,芳儿忙下来帮他披上衣裳,他却边系腰带边走到门前,哐啷一声就打开了门。
弘历正自怒气冲冲,此时却见五弟睡眼惺忪衣冠不整的就来给自己开门,透过五弟的肩膀望过去,果然见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令人见之忘俗的绝色女子,便忍不住冷着脸赞了句:“果然绝色!”
芳儿也好奇英琦姐姐那个风流多情的宝贝勒究竟是何方神圣,便也偷偷的多瞄了他几眼。
弘昼听见弘历也夸赞芳儿,便更是来了精神:“怎么样?连四哥也觉得好不是?这丫头说来也是大有来历的……”
他还要滔滔不绝的献宝,却被弘历不耐烦的打断道:“五弟,我有要事找你商量,让他们都下去吧!”
芳儿看一眼弘昼,见他不阻拦,便忙低头出来。心里却想:“怪道人家都说宝贝勒前途不可限量,如今看来果然是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怪道人常说将来这大清江山必定是他掌中之物,只这眼前的两人又是灭我族人的狗皇帝之后,若说报仇,眼前这两人又将如何?那鲍妈妈到底是作何打算?”如此想来,不免又回头两次。弘历见她回了头,便自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心内便狂喜不尽,自以为是的认定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雄,风尘中的知己了,只是心里虽想,脸上并不显现分毫。
芳儿跟着管家出来关了门,往客房走去,一路上见门前各处且糊着白幡儿,家人也都披麻带孝,还真像是出了大事。再往前头走,更见府外到处都摆满了灵幡,还有那些个纸人、纸马、纸轿、金库、银库、钱库。几百面白纱帐幔在微风中漫天飘荡……一时之间竟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便问那管家:“贝勒爷府里这是……”
那管家回头一笑道:“姑娘初次来,自然觉得稀奇,倘或来的多了,比这更稀奇的事儿还多着呢,如今府里并没死人,只是贝勒昨天一早就吩咐我们替他准备后事,他说这叫‘活祭奠’!爷还说了,我们整日在家里拘着无事,且闹两天,让家人们都热闹一下就算完。”
说话儿间,两人到了客房,灵儿早已在此伺候,乱哄哄的人群中,惟她一身粉嫩、满脸兴奋,芳儿见状,也不禁笑了:“可是小孩子家,平日见你像个大人,如今一见了热闹,便什么都忘了。”
管家也喜欢灵儿这孩子机敏可爱,便笑着说:“早饭已伺候下了,姑娘想吃什么尽管吩咐,灵儿姑娘年纪小,且随她各处玩去,贝勒爷特意吩咐了,不可以拘着她。”
这边,她们两人且坐着吃些早点,欣赏不远处的灵堂上唢呐笙簧聒耳欲聋……那边上房里,弘历却是铁青着脸斥道:“五弟如今越发的不堪起来,往日见你狎妓饮酒已犯祖制,如今越发的捣腾的大发了,且别说你今日这样胡闹,连往日那些事,你只当皇阿玛忙于朝政,竟连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弘昼却是满脸不在乎的坐着,只管从茶吊子里倒出两碗隔夜茶来,也不管冷热,一味客气的招呼着眼前这位气鼓鼓的哥哥:“来,先喝口茶消消气!”
说着自顾自的一仰脖子咕噜噜全都灌下去,弘历却是于这些上头最讲究的,此时只是微微皱眉再不碰那茶盅子。
弘昼喝完,再倒一杯又喝了,这才说:“皇阿玛何等神通人物,你替他责骂我的话,只怕你还没出这府门他老人家便已知道了,左不过一顿板子,他若闲了,自然想起来打我,一时忙忘了,我岂不是又赚了几日逍遥快活!”
弘历听他这样说,只得叹道:“真真是个扶不起的……”只底下想着这个阿斗偏是登了基的孬种,怎好比在眼前这个傻兄弟身上?便也不再说了,只管坐下,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老三出事了,你知道吗?”
“出事?活该!前儿拉他去春福堂听曲儿,叫他好一顿数落,其实他的相好儿我早就知道,跟我这个比起来,只能算个二流货色!”
“五弟,你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见老五这样不堪,弘历甚至觉得坐在这屋里都污了自己,却不得不忍着。
“风声?什么风声?”老五一脸茫然的问了一句,却又立刻跟着对窗外大喊了一声:“都挺尸哪?爷起了这半日,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爷饿的前心贴后背,早饭呢?”
窗外有人应声往外跑,他又喊:“前儿那豆腐皮的包子好吃,先照样儿的来两碟!”
弘历已是再也忍不下去,站起来便要走。弘昼这才追上来:“还没说完又走,你且说是什么风声啊?”
弘历停下来,叹气道:“具体为着什么我也不知道,只听见这会子圈禁了,说是因放纵不谨,要削宗籍!”
说着,且不停步的往外走去。
弘昼只管追着问:“要削宗籍?那以后喝西北风儿啊?为着什么呢?”
弘历这才停了步:“这些我都不知道,只是兄弟一场,各自为他尽点儿心吧!”
说罢,竟扬长而去。
弘昼见他走了,也不再追,只管往自己的“灵堂”走来,见两张八仙贡桌上酒菜、汤饼齐全,便向桌上拿了些素日爱吃的点心,只是供了半日,落了些香烛灰,他也不在意,只吹了吹,便塞在嘴里,家丁人等看见他来,也不理他,只顾着自娱自乐。
见家丁人等唢呐笙簧的吹得正起劲儿,另一些更是载歌载舞,五音不全在唱着《龟虽寿》。他自己也看着可乐,看了一会儿,向那带头的屁股上踢一脚,笑骂道:“龟儿子还没耍够,爷也看累了,你们且散了吧,后院开流水席,再整几坛子好酒,今日锁了门且乐自己的吧!”
那小子便打千儿道:“谢贝勒爷赏赐!”
弘昼也不理他,转身便又往这边客房走,见芳儿主仆还没吃完,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都晌午了,我偏连早饭都没吃着。”
说着便坐下,灵儿赶紧起来,另拿了副碗筷过来。
芳儿见他这样,也放下碗筷笑道:“原不知道你要来一起吃饭,这吃剩下的怎么好让贝勒爷?灵儿再去叫管家传新的来。”
弘昼嘴里塞满了食物,却只管拦着:“罢了罢了,他们都去后院吃酒了,等他们的,我倒饿死!通共就这么一口,随便吃口就得!”
灵儿淘气一笑,便行礼退至一旁站着。
弘昼也不看她,只问:“吃饱了没?若没饱,只管坐下一桌子吃饭,你那讨人嫌的鲍妈妈不在,用不着立规矩。”
芳儿看看灵儿,知道她早已吃好了,便笑道:“我们本来吃完了你才来,只是你这府里的规矩也太特别些。”
弘昼吸溜吸溜的啜着粥,用手里的筷子指着外面:“你说这个?日日喝酒,不是赏花便是听曲儿,都是一班附庸风雅的货色,一喝起花酒来,便又都是下流种子,无趣的很,倒不如这样,混闹一通,谁都别端着架子装什么正人君子,我不喜欢太白狡黠,却最喜欢他那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消万古愁!”芳儿幽幽的接了一句,看着他莞尔一笑。
弘昼正喝完粥,咚的一下放下碗,一手拉起芳儿,哈哈大笑道:“正是此意,走!带你们园里赏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