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迷中迷灵儿失芳踪
看着曹家欢欢喜喜的暗地里准备,芳儿心里是高兴的,多希望他幸福!虽然随着选秀日期的临近,他也日渐如温水里的鱼,渐渐不安起来,但她心里是踏实的,福晋不是说了吗?以福彭表哥的本事,料不会出错了。
这天,正自呆想,却听小丫头来回——鲍妈妈派人来接。
她心里一呆,一住数月,几乎忘了还有“春福堂”、还有弘昼、还有那些生生死死、情情爱爱……
她叹一口气说道:“怎么又来接?你去回了那人,最近府里有很多事,等完事了再回去!”
小丫头应声去了,片刻却又带着个婆子回来,芳儿一见便知今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因为此人正是“春福堂”的管教嬷嬷,最是鲍妈妈的左膀右臂,如今由她来接人,自然是不可能三两句话就打发的走的。
芳儿皱紧了眉头,心想着怎样才能应付过去,再不成便叫这女人找福晋说去,反正红玉之事不过三天之后便得结果,那时候两家自还有大事要办,怎么会让自己这时候去呢?
那管教嬷嬷见芳儿眉头紧锁,也知道她自是不愿意去的,她却并不着慌,只大大方方的行礼,问候了,才笑着说:“这才几日不见姑娘,果然出落的更加招人怜爱……鲍妈妈的意思也是想着姑娘多休息几日,多陪着老太太不是,可是这事儿耽误不得,怕不来说一声,回去招姑娘埋怨!”
说着,她便从袖子里抽出一封没有封口的信来,递与芳儿。
芳儿满腹狐疑——是谁?弘昼出事了?他一向严谨,凡事从不落于纸面,哪怕只言片语,他也只无人处亲口说出来罢了,如今这是何等急事竟写了出来?她急切的有些颤抖,用尽力气才震慑住砰砰心动,直到展开信纸才见一行娟秀的字体:
“芳姐雅安:妹偶得机缘,并获赎身,唯念芳姐多年照拂之恩,未及回报几分,甚念!惟焚香祈念,遥扣金安,若此生无缘再见,来世必寻三生之石,再续前缘!
愚妹灵儿敬上”
芳儿看罢,如此简短之信,究竟是何人又是为何给她赎身?要知道,她们这样的人,要想赎身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可灵儿还小,如何能得恩客如此照拂?莫不是……想及此心里起急,忙问:“究竟是谁赎的身?灵儿如今人在哪里?”
那婆子仍是一脸微笑,款款说道:“姐儿,您看这信上的墨迹都还没干呢,自然是人还在咱们家里,只是急着走,怕来不及见你,才匆匆写了这几个字叫我给你带来。”
芳儿一听,也来不及收拾什么东西,站起来便说:“等我回一声老太太,无论如何我见着灵儿再说。”
那管教嬷嬷心里暗笑,嘴上却不带出丝毫:“是,那我门口等着姐儿去!”
“春福堂”的水究竟有多深,芳儿是究竟也没弄明白,然而灵儿小小年纪,人虽聪明,却总不免对那些骗人的谎话深信不疑,若再被利用了去,她这一生又该如何!
回去的路变得从未有过的那么长,芳儿在轿子上急的直跺脚,不断纷纷着“快些!再快些!”,等到了“春福堂”门口,不及轿子落稳,她便急急的冲了出来。
午后的“春福堂”正值慵慵懒懒,各屋的人有刚起来的,有正忙着装扮的,有晒太阳闲聊的,见芳儿急急火火的冲进来,都片刻的停了喧嚣,只是随即便又各干各的去了。
芳儿顾不得理会她们的态度,只顾往楼上灵儿住的小房间冲去,“咣啷”一声推开了门,并没有想象中等待与她见最后一面的灵儿,空落落的小屋中,没有一丝阳光,也没有一丝灵儿曾匆匆离去的痕迹,那些旧时的摆设、那些半新不旧的铺盖之物——全都和过去一样,静静的躺在“春福堂”香艳、沉闷的空气中,只少了一个忽闪着晶莹眼眸的灵儿!
“哎呦,这是刮了阵什么好风啊?这不是我们家芳儿大小姐么?好久没见,竟长胖了些!更漂亮了!”
鲍妈妈的声音如同这个世上最尖利的锯条,切割芳儿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记忆,她尽量平复着自己即将暴怒的情绪——在这儿,喊破了天也改变不了现实。
所以,当她转过身来,已是款款的微笑:“妈妈,好久不见!”
她轻轻蹲身,行礼。又慢慢起身,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灵儿呢?怎么不见她?”
“哦?没收到信吗?我以为芳儿姑娘都已经知道了。”鲍妈妈的演技太过,她知道她的心意。
芳儿仍是低头退让,微笑着说:“信是收到了,只是赎身之事来的突然,我以为不过是小妮子想我,叫我回来陪她罢了。”
芳儿的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了两下,心里已了然:“原来是这老婆子骗我回来的招数,必定是知道我不肯来,便唬了灵儿写一封那样不通的信,也怪我大意,竟然信了——只是如今人在这里,她若敢逼我做违心之事,便只有以死相拼了!”
想到这儿,她反而泰然自若了,向门外鲍妈妈身后喊道:“灵儿,你个淘气孩子,这会子姐姐已经来了,你怎么还躲着不见我?”
那老鸨一脸狐疑,往后看去,见并没异样,这才笑道:“一样的两个鬼精灵,也不知道是她学了你,还是你学了她——她早已经走了,春福堂里那里还有什么灵儿!”
“走了?走了!”芳儿这时才觉得五雷轰顶一般:“什么叫‘走了’?走哪儿去了?”
那老鸨却仍是一脸骄傲的怪笑:“那信里没写清楚吗?若是她没写,我便也没有办法了——你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这等大事是由不得我说的!”
芳儿再也掩盖不住眼里的愤怒,只是那眼前这个怪物没有办法,瞪视了半天,她一转身,掀开屋里的箱柜,企图找到一点点灵儿的消息——箱柜里一切如故,如同灵儿在时一般,芳儿越发的无法理解“去了”两字的含义!
“现在满意了?”等了半晌,老鸨冰冷的声音在在僵住的芳儿身后响起。“我说的话,你自然是不信,你若是喜欢,这间房——便给你了!”
说着,咣啷一声,小门已从外面锁上,午后的“春福堂”如夜一般的黑。
芳儿独自在黑暗里,挺着背,直直的坐着,提醒自己:人世就是这样,你得宠的时候便呼风唤雨,你失宠了,便立刻失去一切——这些无情的人眼里只有永恒的利用,果然是如福晋说的——我的将来在哪里?
不知道坐了多久,那扇小门又打开了,门外已是彩灯辉煌,笑语盈天……
芳儿仍是静静的坐着——如果我掌握不了生,难道还不能以死来与你那肮脏的利益抗衡?
那鲍妈妈像是练就了一套读心之术,一阵风似的飘到她身边笑道:“哎呦我的姑娘啊,一下午想让你睡个觉,休息休息呢,怎么生生在这坐着呢?妈妈就是有几个胆子也不敢亏待咱们家芳儿姑娘不是吗?”
见芳儿扭过身子不理她,她又转到另一边,仍旧笑道:“我知道芳姑娘的规矩——不接客!哎,呸!呸!瞧我这嘴,好话也叫我说臭了,姑娘是王府的人,不过借我一间屋子住,我原是不该多话的,万事只凭姑娘的心愿,不过今日来的都是雅客……”
“既是这么着,妈妈就请回吧,我要睡了。”
芳儿冷着脸,从凳子上起身,又往床边走去。
“我知道,天王老子来了也请不动我们家芳儿……”老鸨并未跟着,且做出一副就要走的摸样:“——只是,今日也巧,曹府那位极会作诗的小哥儿来了,且子都正说起你,我不过瞧着人家贵客第一次来,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原想请姑娘去坐坐,略说句话……”
她还在叨叨,芳儿却腾的站了起来——霑哥哥这是怎么了?就快要说亲了,他偏跑来这种地方!
老鸨背对着芳儿,发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等那笑容平复了,她才转过身:“姑娘若是去呢,略洗把脸吧,这一脸的泪痕,倒让小爷以为我们欺负姑娘了!”
说着一挥手,两位伺候梳洗的小姑娘便端着洗脸水等物件进来了,显然是早有准备。芳儿却是心里一疼,又想起原先这都是灵儿做的,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这个唯一知道自己心事的人,一旦消失无踪,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对灵儿的事,竟一无所知。
片刻间,梳妆已毕,芳儿也不十分装扮,只是家常半新不旧的衣裳,配着天然百里透红的脸,眉如新月供着眉心那一点胭脂痣,更是恰到好处的衬托了她温婉恬静的气质。
老鸨见了这样,也十分满意——越是这样淡雅的越是接待贵宾的架势。
因此便亲手拉着芳儿往后边的上房而去。
上房里,原是冯公子请客,几位主客都已经见过了,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并唱小旦的子都在一旁陪客,此时正在吃茶。曹霑擎着茶笑道:“前儿冯兄所言得着件稀罕物之事,我昼悬夜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
冯公子听了此言,便笑道:“你们兄弟几个倒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一饮,恐又推托,故说下这句话。今日一邀即至,谁知都信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公子便先命唱曲儿的小厮过来让酒,然后便唱了起来,好一副热闹且又文雅之席,芳儿这才把悬着的心又放下——难怪霑哥哥这时候来这种地方,竟是被朋友诳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