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我本将心向明月
这年的选秀,在一个风和日丽、天清气朗的春日。红玉在丫鬟、婆子的催促下,起了个大早,虽然阖府上下也没人想在这次的选秀中“鱼跃龙门”,不过还是不敢失了礼数。
透过窗外的微光,红玉坐在梳妆台前——这是有生以来最特殊的一次,她的手有些抖,生怕一不小心扮出花容月貌来,于是只在头上随意挽了一个家常的纂儿,穿一件半旧蜜合色夹袄,再配一条同色绫裙,看来最不显眼,全不似王爷家未出阁的小姐摸样。
对镜照看,又觉得太过素淡,恐生嫌疑,打开装盒细细选拣,恰好看见外祖母前日给的那只点翠金簪,便一笑,心想:有外祖母陪着,必定会保佑我!
便轻轻把金簪插于发中,对镜审视,果然淡极,这才起身往外面走来向母亲等人辞行。
此时的天色刚刚放亮,最是一天中美好之时,小径上的丛丛树木泛着浅绿,充满生机,就像此时的自己。再看溪边,清澈的溪流中几尾轻盈的小鱼,正摆动着金黄的鱼尾,快活地游着……如不是连日来忧心忡忡,又怎会辜负了这样好的春光?
她微笑着对着绿得像无瑕翡翠般的池水双手合十,默默许愿道:“愿佛祖保佑,保佑我能在这春光里,像溪中小鱼那样畅快的陪着家人才好,若再得百鸟为伴,沐浴着春风,追逐着白云,那我此生之愿足矣!
正想着,却见秋纹笑着来了:“小姐好耐心,这短短一段路,走了半个时辰,福晋早等急了!”
红玉这才笑着:“不过是一时半刻看呆了,哪里就误事了?要是真迟了,只怕他们满院子找我呢!”
正在说着,福晋跟前的嬷嬷却已一路小跑着赶来:“我的小祖宗,这时候了还磨牙,秀女们坐的马车已进了街口,早有户部的官员在门口等着了,多少话不能回来再说?”
秋纹做个鬼脸:“瞧,我催着小姐,小姐只是不信!”
红玉这才收敛了内心的起伏,只默默的跟着嬷嬷走了。
福晋此时虽有千般不舍,但户部的官员面前也不敢露出分毫,只叮嘱女儿要谨慎遵守宫里的规矩,红玉便已匆匆登车去了。
车里已有几位秀女,都是上三旗的上等女子,红玉上车一看,均是小时候便认识的,只是这两年大了,便不再走动,因此倒也觉得十分亲切。
车里的几个盛装女子见红玉如此朴素的上车,便知她无意于她们竞争,心里也十分喜欢,因此车里原本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倒由红玉的到来而缓和了不少。
“玉妹妹好素雅的打扮,只是这乍暖还寒的天,还是多穿一件小毛的衣裳好些。”提督府的明姐姐见几年没见的红玉如今这样,便先笑着说道。
红玉也认出了她,只如今这盛装打扮实在与从前那个一起斗花草、赶蚂蚁的明姐姐相去甚远,便也笑道:“明姐姐如今出落的这样漂亮,妹妹我快不敢认了。”
其他几人也终于打破了沉闷,都笑起来:“小时候一起斗花儿的时候,谁也想不到还有今天,都说是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也算是有缘呢。”
此时,她们轻车快马朝帝都的心脏奔去,她们的家人却是坐立不安的等待着消息,李老太太这天也起的格外的早,见福晋过了时辰还是未像往日那样来这边闲话,便知她今日心神不宁,不敢在她面前流露之意,便叫媳妇马氏上福晋那里闲坐一会儿,一则打发苦等的漫长时间,二来也相互安慰一下。
如今两位母亲焦虑的坐在一处,闲言了几句,便都心不在焉的发起呆来。福晋心里深知,如今虽托人帮着打理,但天意难测,虽然百般劝慰红玉放心,其实自己是最不放心的。
曹霑此时的心情也是不由自主的浮躁起来,虽然人在王府义学之中,但心思却早已跑到了九霄云外,且这学中虽都是本族人丁与些亲戚的子弟,但俗语说的好:“一龙生九种,种种各别。”未免人多了,就有龙蛇混杂,平日里不过借义学之事结交些纨绔子弟,同好朋友,那曹霑未免太清高了些,因此早就有人妒嫌,见他今日魂不守舍,必定有事,便故意挑唆是非。
这义学中有位“金少”最是喜欢无事生非的,且又年轻不谙世事、无故就要欺压人的,如今听人挑唆,便一头进来找曹霑:“姓曹的,你是什么东西!连我金少的人你也敢动?”
曹霑还未醒过神来,他在学里的朋友秦荣却早已气黄了脸,说:“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你算哪门子大爷?”说着,便夺手要去抓打找事的“金少”,只是人尚未去时,便有那挑事之人从脑后飕的一声,扔过一方砚瓦来,秦荣听声一躲,幸未打着,却又打在旁人的座上,这座上乃是王府近派的重孙,其母亦少寡,独守着儿子,因此这孩子志气最大,又极是淘气不怕人的。他在座上冷眼看见金少的朋友暗中相助,飞砚来打还偏没打着,且便落在他桌上,将一个磁砚水壶打了个粉碎,溅了一书黑水,以他的少爷脾气又如何依得,便骂:“好小子,这不都动了手了么!”一边骂着,一边也便抓起砚砖来打回去。
又有早就有心巴结这位王府小少爷的,赶忙两手抱起书匣子来,照那边抡了去,却力气太小,刚到曹霑桌案上就落了下来,只听哗啷啷一声,砸在桌上,书本纸片等至于笔砚之物撒了一桌,又把曹霑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
外边伺候的几个大仆人听见里边作起反来,忙都进来一齐喝住。又去找掌事之人来理论,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说并不知道为何闹事,这日正巧平日极严厉的老师不在,众人各执一词,掌事之人也是胆小怕事的,便找几个穷亲戚来附学的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这才平息了,曹霑给这一闹,更觉得意兴阑珊,只得早早的回了家里。想起那日的卦,只觉得心里不好,便又把卦书找出来,既然百无聊赖,又度日如年,偏偏此时连芳儿也不再身边,真是觉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因此虽一向不相信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却不由自主又单为红玉起了一卦,再向那卦书上查去,只见那卦书上赫然写着:“将军箭,关煞过多;宜‘调理运程’消之,否则须防意外事故,切要小心。”
旁边又批注云:“英雄豪气显清奇,望镫青袍着紫衣,腰系黄金万人上,须当循法免灾危。”
他见了,更是万念俱灰,只把卦书一扔,自己蒙头倒在床上,不再言语了。此时所有人的心思,都悬在了红玉身上。
进了宫,秀女们下车登轿,仍由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嬷嬷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太监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嬷嬷步下尾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太监们先退出去,众嬷嬷才上来打起轿帘,扶秀女们下轿。一路上竟是丝毫不闻人声,连一声咳嗽全无。红玉心想:果然皇家气派,比我们在王爷府讲究多了。再看其他几人,早已静若寒蝉,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了。
红玉扶着嬷嬷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转过一溜的正房大院皆不进去,反而是穿过两边穿山游廊厢房一路往御花园而去,路边挂着的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叽叽喳喳欢笑不已,好一派春意!
原来,今年的拣选比往年时间要早,雍正大病初愈,皇后本以为他没有精力来选秀女,谁知雍正一听此事,竟大为关心,不但亲自前来,还特特的把拣选之地定在了御花园雏凤亭中,红玉等几个身份高贵的满族少女自然是排在最先进去应选的,其他人则留在月亮门之外等候。
红玉猜度着,眼前这个年老太监必定就是哥哥说的“打理过”的苏培盛,只是每班觐见只五个人,又如何“安排在不起眼之处”呢?想到此,心里已急出一身的汗来。及至穿过石径旖旎来至亭前,虽不敢抬头,但只觉得这处所在实在比自家的桃花林还好,只是落英纷纷,更令她怀念前日与霑哥哥和芳儿姐姐树下读书、打趣的情景。
正胡思乱想中,却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虽沙哑,却透露着一丝旁人所没有的威严:“恩,我看这几个女孩子倒挺中看,尤其这份端庄难得!”
一个中年女子沉稳中不乏俏丽的声音传来:“皇上真是好兴头,如今桃花正艳,雏凤亭果然是个最适合选看这些人比挑花艳的女孩子们!”
“人比桃花艳?”红玉心里翻腾着,想想这落红成阵,便可知花之娇艳,若得人珍重才不枉花开一季,若无人珍重,任人践踏,岂不叫人感伤?
正自胡思乱想,一个略尖细的男声说道:“都抬起头来!”
她偏没听见,仍在遐思,雏凤亭中的皇上和众位嫔妃都静静的看了那么一时三刻,空气像是凝结了,只落英纷纷,飘落在她们身上,红玉忐忑的心情略微放松下来,
“这是咱们满洲上三旗的女孩儿?”雍正扭身问皇后。
“回皇上,正是。”
皇后不知雍正此时的心意,便也不多言,只看皇上的意思。苏培盛见问,忙高举托盘,将这五个秀女的牌子呈上。
五个牌子正对着五个秀女,个个的资历及身家都是这帝国里最顶尖儿的,雍正看着牌子再抬头看人,那刀劈斧砍般的清矍面庞上终于慢慢的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一切都没逃过皇后的眼光,她知道身边的这个皇帝最喜欢汉人的物件,即便是人,也是如此,因此这**之中竟是汉军旗女子的天下了,更重要的则是如今的皇子都是汉军旗女子所生,若是趁机多收几个身份高贵的旗籍女子,那她倒是真可以高枕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