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赐住怡红待侍寝
雍正这时已粗粗的看完了那本笔迹娟秀的诗本子,心下大喜,更兼听得宝福晋说“有喜”之事,便将那诗本子背手收至身后,只哈哈笑道:“可见今日是个好天啊!早起便接到奏报,说是宝福晋有喜,正待赏赐,可巧在这园中碰见。”
说罢便回身向太监要可封赏之物,见身后跟着的两个太监都垂手站着,实在无可赏之物,便笑着解下腰间悬着的一块古玉,回身向小太监示意,其中一个忙用锦帕接了,双手捧与宝福晋。
英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赏赐吓了一跳,忙蹲身下拜,雍正笑着用手在身前虚抬一下,笑道:“你有身子的人,以后见着也不用拜了,好生安胎,若真生个阿哥,就叫‘永琏’。”
在场之人一听,这“琏”字正是古代宗庙中盛黍稷的器皿,隐示承宗器之意,英琦忙又蹲身下拜,雍正哈哈一笑,又说道:“宝福晋果然是个有福的,瞧我这英答应,自打来了,都在病着,我这个天子竟也无缘相见,如今听见你还常来看她,你们常说说话儿,她这病也好的快些!”
英琦忙又躬身行礼说声:“是!”
雍正又摸着下颌寻思了半日,才说:“英答应来了这许多日子,一直病者,怕她劳累,因此也并未另择住所,如今既然大好了,还是搬得近一些方便——便去西二所住着吧,不但离着养心殿近,便是离着宝福晋的重华宫也比较近,闲时也方便你们说说话!”
英琦听了,忙拉着红玉拜谢皇恩。红玉却一抬眼看见明姐姐此时脸色不是脸色的,心内暗自感慨,只是这“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便也只好罢了。
那雍正一日连得数个好消息,也是心中十分喜悦,便兴致颇浓的提议道:“今日正好得闲,我们一起去那边给英答应看看屋子去。”
说着,仍携了刘答应的手,只管走在红玉身边。
红玉十分躲避,只低头不语,雍正却很是喜欢这样欲说还羞的少女情怀,边走边说道:“原来只知道福彭的诗写的好,却不知道他家里还藏着个诗仙,英答应的诗倒钩起我的诗兴了,想我当日在潜邸之时,也是正月观灯,二月踏青,三月赏桃,四月流觞,五月赛舟,六月纳凉,七月乞巧,八月赏月,九月赏菊,十月画像,十一月参禅,腊月赏雪……十分的惬意悠闲,如今,竟是很多年都没有这样悠闲的心态了,倒亏得英答应的诗,且听我这个新赋的《四月》可还听得入耳?”
说罢,也不等红玉言声,便自己吟道:“诗情新媚更诗余,便伞褶裙总晏如。群卉亦知朝节气,同人缓缓过长居。”
众人听罢,轰然叫妙,英琦见红玉总不言声,生怕招惹雍正怪罪,便赶忙接话道:“原先就听宝贝勒说起皇帝的诗做的好,皇阿玛若不笑话,我便背一首《花下偶成》可好?”
雍正听了更是高兴:“这是旧作,难为弘历还想着。”
英琦忙笑道:“难得的是这诗格调高雅,即心怀天下,又超然物外。”
说着便一字一句认真的吟诵道:“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
众人听了都摇身赞妙,一面说话,一面便已到了西二所,早有小太监看见皇帝亲自来了,飞也似的通知管事太监赶紧接驾。管事太监久不见龙颜,如今紧着巴结,躬身将众人引入房内。
只见这几间房内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
墙壁一侧,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之处……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凌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众人都赞:“好精致想头!难为怎么想来。”
雍正这才笑对红玉说道:“以英答应之才情,想来也只有这个地方不至于玷污了你。”
英琦也怕雍正扫兴,便赶忙拉着红玉四处逛逛,看着这里也赞,看着那里也夸,竟未能容红玉表现出任何不屑来。
一时众人从后门出去,便是后院,又转了两层纱厨锦屏风,便见着院中满架蔷薇,转过花障,则见青溪前阻……真是好一个去处!
众人还未尽兴,却有小太监来回,说是军机处有要务务必请皇上亲自裁夺,雍正略觉扫兴,只得回身纷纷跟着自己的小太监:“英答应的事,你们跑去通知一声,英答应今晚就住在这边了,有什么要添置的,只管跟管事太监要去,谁敢委屈了英答应,我必定不依他!”
说罢,才跟着那个太监往养心殿去了。
只剩下个红玉如晴天霹雳,连后面吩咐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明姐姐自讨了个没趣,只得讪讪的道喜,见红玉也不甚理睬的样子,显然是闲着自己当日不顾姐妹情分,倒是英琦帮着应酬说是红玉大病初愈,走了这么多路,说了这么多话,一时精神不济,倒怠慢了刘答应。
直到众人都散去,英琦这才悄悄吩咐红玉:“今日这事,已成定局,再不要做推脱之词,只当是可怜父母养育之恩也好。”
红玉也知道,如今这一遇自是万劫不复了,再想抗旨不尊拒绝侍寝,只怕要祸及父母了,一时急出了泪来,倒是秋纹看不过去,忙来劝道:“小姐如今进来,竟和在王府大不一样,就算小姐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宝福晋有身孕之人,陪了这大半天的,小姐若不能体谅她,就连我们这做奴婢的也要替宝福晋抱不平了。”
红玉这才醒悟,含泪叹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而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在王府中你便劝我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
英琦也叹口气道:“还是怪我们生在这样人家,又由着自己多看了几本书,竟然生出这样多想头来,难怪古人都说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若小时候不十分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读读,些须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又何至于自苦如此!”
红玉又滴下泪来,拉着英琦坐在床边,说道:“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象你这样的话教导我。怨不得雲丫头说你好,我往日见她赞你,我还不受用,等我亲自经过,才知道了。”
英琦见她大有环转之意,心下也大为放心,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这就是咱们女孩子的命,既是生活在这富贵人家,便要行这等祖制、规矩,若是别人,还不知道更是受了多少委屈——远的不说,只说芳儿……哎,这个实情只怕你也不知道,这些年她受了多少委屈,这岂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想到的?你若是能学她半分,平郡王爷和福晋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红玉听到芳儿这名字,更觉得刺心,却只是笑道:“姐姐劝了这半日,红玉自是明白了,姐姐也是有身子的人,累了这半日,快回去吧歇着吧。”
英琦也早觉得累了,因笑道:“那我回去了,如今住的这样近了,明日再来看你!”
红玉心内如翻江倒海,正歪在床上想心事,却见刚才那小太监又一脸媚笑的进来行礼道:“恭喜英答应,皇上吩咐了:今晚英答应预备侍寝——恭喜英答应!”
说着便行礼下去,秋纹听了,知道小姐不愿意,可事到如今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忙打开梳妆匣子,取了一锭银子酬谢了,并送了这位公公走,这才返身回来安慰红玉。
谁知她一掀帘子,却见红玉早已经泪流满面,见她来了,便抱着她哭道:“姐姐快帮我想想办法,我不要侍寝,我死也不要侍寝!”
秋纹唬得脸都变了色,赶忙推开红玉,下床往四处张望,见这里的太监宫女全都因为新主驾临,正忙的不亦乐乎,完全没有旁人在屋子四周伺候,她这才松了口气,复又回至窗前,劝道:“小姐刚明白了些,怎么这会子又闹小脾气了?这样的话也是随便说得的?刚搬进来,谁办事牢靠,谁耳朵长、谁嘴巴长……小姐一概不知就敢这样说话,若是在王府,打死我也不敢这样教训小姐,可是在这里,若出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对得起福晋养我一场?”
说着,便赶忙替红玉擦了泪,万般心痛的看着早已经哭成泪人儿的小姐:“若是能混的过去,我便是替小姐死也愿意,只是如今这样,少不得委屈小姐了,我看着当今的皇帝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我家小姐,或许真的像宝福晋说的,你试着了解他、接受他……只怕以他的多情、多才,也不输于‘他’呢?”
红玉听见那个“他”字,哪里还经受的住,只呜呜的哭道:“原不是他有多好,只是我的心只有这么小,既然已经放了他,便放不下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