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方霁峰还要再说,却被涧松子打断。
“真是够了!贫道没空在此听你这等胡言乱语,念在你年纪尚轻不通世事的份上,贫道也不与你计较。不过贫道要告诫你一句,还是早早回去山门请罪为妙,否则此事一旦宣扬开来,即便你是华春观主座下弟子,也难保华瞻宗门不会出面处理!童儿,送客!”
“前辈,且慢。”朱尘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却也不能不出来讲话了。
涧松子面色不愉地将目光转向朱尘,“你是何人?”
方才见礼之时,朱尘曾报了名号,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保了名号,并未提及他的出身。涧松子也只当他是方霁峰在外结识的友人,因此并未正眼瞧过他。而此时涧松子这一问并非真的是问朱尘的名号,只是在暗讽朱尘自不量力,想要妄图插话。
至此,朱尘心中已有所明悟,就连不怎么开窍的方霁峰心中也隐隐明白了什么。
朱尘面色依然,并没有流露出内心所想,只是微微一揖,笑道:“晚辈昆仑门人,朱尘岁华,给涧松子前辈见礼了。”
涧松子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昆仑?”
“正是。”
涧松子眼神明灭不定,半晌过后,出言道:“传说昆仑之人鲜少入世,不曾想贫道今日竟然会见到昆仑门人。”
见朱尘又是突然用昆仑的名头来压人,方霁峰提心吊胆,毕竟这全靠着朱尘的一张嘴,到目前为止他没有用任何方式证明过他所说是真。但听到涧松子的这句话,方霁峰不由得松了口气,涧松子虽依旧端着前辈的架子,但至少证明他接受了朱尘是说法。
涧松子也有自己的考量,昆仑之人虽然鲜少入世,但也并非没有,往近了说,两百多年前剿魔一役前后,红尘之中就有昆仑门人的影子。
昆仑行事亦以自居正派,此人既然随方霁峰执晚辈礼,那么即便承认了他的身份,他也不可能用昆仑来客的身份来压自己,逼自己交出寒魄,而不承认他的身份,万一是真的,日后怕是会与昆仑生隙。是以,涧松子最终决定了接受朱尘岁华的说辞。
涧松子的盘算,朱尘多少也能猜出一些。虽然都是散修,但涧松子与晓日峰找来的那些人不同,他自然不能轻易用出身压人,而且涧松子有他自己的尊严,用昆仑来压人反而会弄巧成拙。
朱尘和方霁峰这个愣头青不一样,他会将事情多想一想,从樱桃坡后的阵法打开开始,他就不断地在琢磨涧松子这个人,他们与涧松子不认不识的就前来求药本就太过冒昧,用涧松子与华瞻门中某人的交情来做敲门砖尚可,但要以此来求药就不够分量了。
他一直在观察和思考涧松子的为人,想要找到更好的切入点,只可惜方霁峰一上来就把事情办砸了。或许应该说方霁峰的做法更合涧松子的心意,让涧松子顺理成章地拒绝了他们的求药,甚至还摆着长辈的架子给方霁峰扣了一项罪名,接着又反过头来说不会追究,这样一打一拉,方霁峰这样的毛头小子必然会感恩戴德,反而忽略了涧松子的拒绝。
朱尘简单提了一句是和方霁峰在游历之中相逢,一见如故,而后成为“生死之交”的事情,算是抬了抬自己的身份,不让涧松子的前辈架子端得那么稳当。
此时,方霁峰脑中突然出现黎言的神念传信:“等下配合朱尘岁华说话。”他一愣,但他还没有分离出元神,还不能和黎言暗中交流,此时又不便直接询问,因此只能私下琢磨黎言的话意。而黎言在传了这一道信息后,便又好像陷入昏迷一样,没有了丝毫动静。
接下来,朱尘就把先前里对方霁峰说的那番话换了个说法又说了一遍,只是这次不是规劝,而是干脆肯定地说黎言是在方霁峰的劝说下决定弃暗投明,方霁峰才会来求取寒魄的。
听到这里,如果方霁峰还不明白黎言传信的意思,那他也就不会能在百余年里修至炼气中期的境界了。他连忙别扭地表示确实如同朱尘所说一般,以他那副名门子弟不会服软的耿介姿态反而更加能取信于人。
最后,朱尘说道:“此事若是能成,本身便是一桩功德,前辈与方老弟的这般卫道之举定然会成为一段佳话,受人传诵的。”
不得不说朱尘画的这张饼很有诱惑性,涧松子确实有所心动,只是这还不够。涧松子敛起了方才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半眯起眼睛,颇有出世之风,淡然道:“原来如此,先前倒是贫道误会方贤侄了。此事听来确实值得一试,贫道不求受人传诵,只求这世上少些妖魔之辈,若是能劝服此女弃暗投明,倒也免造了杀孽。只是……”
知道戏肉就要来了,朱尘和方霁峰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贫道徒儿正在闭关当中,这枚寒魄本是贫道讨来要为徒儿提升修为之用……”
朱尘心中暗笑,这老道倒也是有趣,这话只怕不能说得再明白了。先前方霁峰已经说过,涧松子所修功法乃是五行合土,想来他的徒儿所修功法也应该与他一脉相承。属性偏寒,五行合水的寒魄于他们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他故作沉思地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晚辈手中倒是有一枚偶然得到的玄火晶,只是怕不合那位道兄的功法……”
火生土,怎么会不合适?除了五行合土的灵物之外,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
涧松子眼神中的满意都快要流出来了,但他还是捋着长须沉吟了片刻,才勉强道:“罢了,为了成全方贤侄的卫道之心……”
话刚说到此处,山外突然传来求见之声:“晚辈天风派许景元与诸位同门奉掌门之令,特来求见涧松子前辈,还望前辈不吝一见。”
“天风派?”涧松子捋着长须的手停住了,他素来与天风派并无交情,天风派的人怎么会突然来到宝瓶峰?不过听闻天风派的掌门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是即将元婴出胎的高手。思及至此,就算对方派来的是门中后辈门人,他一介散修也不敢轻易怠慢,连忙唤了童儿去迎客。
这突来的事端打断了朱尘与涧松子之间的交易,虽然不知天风派的来意如何,但朱尘怕夜长梦多,希望能赶在天风派之人到来之前将寒魄拿到手,但涧松子却在瞬间改了主意,决定待到天风派之人道出来意之后再做打算。
他认为天风派之人绝对是有所图而来,而他一介散修身上有所价值的也不过几样物件而已。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前段时日出外访友时,听到的一则传闻。
天风派的无风道人与魔道之中的焚天子曾有一场比斗,焚天子惨败而亡,而无风道人则是带伤而回。焚天子本是炎地邪火修成人身,只是化形的时日不久,修为不高,但一身邪火却是宇内有名。想到此处,涧松子坐得更稳当了。
很快,天风派一行人便随着童儿来到草庐外。涧松子并未暗示方霁峰与朱尘带着黎言回避,反而当着他们的面与天风派众人相见,双方见礼后,他简单提了一下方霁峰的师门,却不曾提起朱尘的来历。
华春观是华瞻门下的一脉分支,而天风派规模虽不大,但也有千年以上的传承。是以天风派众人只是对方霁峰二人略略拱手为礼,冷淡地招呼了一声便不再多做理会,只有一个跟在最后面的年轻女修士朝着昏迷不醒的黎言多看了两眼,但也在略有思索之后,便微微摇头,错开目光。
此时,并没有人注意到,黎言眼帘之下的眼珠又微微地动了动。
和方霁峰三人不同,天风派众人有师门在背后撑腰,底气十足,没有多做寒暄,领头的那名自称许景元的年轻人便直道来意。
“不瞒前辈,晚辈等今日厚颜求见,乃是有所求而来。听闻前辈手中藏有一枚寒魄,晚辈所求的正是这枚寒魄。”
朱尘在一旁暗自叹气,没有想到此事竟然会生出如此波折,此时他也隐约想起了有关无风道人与焚天子比斗的事。他看了坐在主位的涧松子,难怪涧松子方才拒绝了立刻交易,应该早已联想到此事了。他暗恼自己平日机警,却偏偏在如此重要之时晚了一步,失了先机。
方霁峰不知其中门道,但一听闻对方也是冲着寒魄而来,顿时定不下心了。他刚想出声,就感觉到一旁的朱尘按住了他的胳膊,他转头看去,就见朱尘对他微微摇头。
同时黎言也传来一道意念:“不要冲动。”
方霁峰纵使心中不甘,也只得咬牙叹了口气,强按下耐性。
恰巧此时,涧松子有意无意地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方霁峰心中一凛,想到这老道方才的难缠,顿时明白他是要待价而沽,不免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胡乱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