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襄道:“我小时候,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为什么会忘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呢?”
那人道:“我是荆,本没有名字,这名字便还是你送我的。真是个奇怪的丫头啊,竟然有一天,会是我再将你取的名字告诉你。”
游襄道:“为什么你说那石台是你的坟?”
荆道:“丫头,你是真的不知道么?”
游襄道:“真的,我何必要骗你。”
荆思量片刻,蓦然间,游襄亦觉额间一凉,像是冬日里幽冷的湖水浇过身体的感觉,她知道荆的魂魄从自己身体中穿过了。一瞬间只觉毛骨悚然,神眼但见荆仍在原处,仿佛从来没有移动过一般。
往事如流水般倒涌,游襄看见了这具身体主人小时候的模样,和现在差不离,亦是个粉琢玉雕的女孩儿,但见她蹲在林间,手指轻轻抚着一条蚯蚓般的长虫,道:“你冷了吧,我便带你回去。”但见她捧起小虫,沿着夕阳的斜光慢慢的回家去。
那是几年以后,女孩儿略大了些,此时的她立在株巨木下,看着头顶的一篷“杂草”。
“哇呵呵呵……”这声音是从“杂草“里发出来的。
女孩后退了一步,她看着“杂草“,面上有一丝的惊恐,但是从小高贵的教育培养,亦让她不至于那样的失态,她轻轻的怯怯的道:“你是什么?”
“杂草“转动了一下,出现在女孩面前的是一张幽黑的笑靥,形如魔魅。
女孩跌坐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看着“杂草“,道:“你想吃掉我吗?我听说这里有吃人的异兽,你是吗?”
“杂草“道:“就算我是我是异兽,我也不会吃你。”
女孩虽是年岁小,但亦听出他话中之意,道:“你不是异兽,但是你的异兽的话也不会吃我,是么?”
“杂草”哇呵呵笑着,道:“是呵,丫头,但是我要吃掉和你一起的男孩。”
女孩紧紧的握着拳头,身体抖的更加厉害,道:“不可以,溯哥哥,你不可以伤害,如果你伤害溯哥哥,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杂草”看着女孩,咧开大嘴,露出黄津津的牙齿,哇呵呵的笑了起来。
那是那一日,她救了小虫,准备回去的路上,她遇到了从小就被神话了的澹台溯,她像任何小小女孩一样,对神话中的英雄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她看着他,迎着夕阳,仰起粉雕玉琢的面容,道:“溯哥哥!”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嫩白的小脸就红了。
澹台溯那时只是个小小的孩童,他似模似样的,像父亲抚摸女儿的一般,拍拍女孩的头顶,道:“烟儿,去哪里了?”
女孩道:“想回家的!”
溯牵起她的小手,却被她躲开,他眼睛瞪的老大,这是第一次,平日里,她总是会乖巧的拢上来,牵着他,伴着他,缠着他的,今日是怎么了?他心细如发,自是知道她手中的动作,道:“是什么?”
女孩知道他总是不喜她的心慈,道:“它很可怜的。”
澹台溯道:“你总是这样。”言罢微叹一声,拥着她,慢慢的踱去林中,看着女孩放生手中小小的长虫,澹台溯厌恶的皱起眉来。
女孩惊叫一声,扑向澹台溯,但他抬起脚来,却未见长虫尸体,那虫便仿佛飞了一般,无影无踪了。女孩虽是心中惊奇,但亦是松了口气。
女孩看着“杂草”问道:“是因为这件事么?”
“杂草”道:“虽然只是一脚,却差点要了它的命,这男孩亦是心狠手辣,对自己不能容忍的事情即刻便下狠手,丫头,陪伴他身边,自是位高尊贵,但若有一****厌弃了你,你便什么也不是了,命运甚至比普通民妇都不如,你还是愿意么?”
女孩秀丽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着“杂草”,想了一阵,道:“我愿意,溯哥哥是烟儿的弄好,烟儿生来最欢喜的一件事情就是遇到溯哥哥,所以无论将来命运如何,烟儿都不会后悔。”
“杂草”黄津津的大牙忽闪忽闪,看着女孩,邪邪一笑,道:“如此,便也罢了,我们走吧!”
女孩只觉眼前一花,便什么也不见了,只是忽悠间,但见一条庞然大物大物从自己身前飞过去了,她在后面很久的时间里,亦是不能想通,这东西如此之巨,怎的还能速度如此之快?
游襄眨眨眼睛,看着荆,道:“这是我们相遇的过程么?”
心想: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看起来是个慈善温柔的女子,与自己是截然相反的,所以纵使现在遇到澹台溯,他认出来却也不敢相信,他的妻子会成为如今这般模样。只是澹台溯……我占了他妻子的身体,是呵!
荆道:“是也,你救过它,它便永远也认得你,即使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游襄道:“那你是怎么死的?”
荆道:“呵呵,那也得拜谢你夫君了!”
游襄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一阵,才明白这所谓的“夫君”是什么,心中一阵恶寒,什么跟什么呀,夫君?我与澹台溯怎么可能呢?但一想到自己入了洛国一听到澹台溯的消息,从心底里升起的那种迫切感,每次见到他时,心灵深处那种最纯粹的悸动。但那不是我的想法,我的真实想法是从灵魂里透出来的……厌恶。
是的,我是厌恶他的。
荆呵呵笑道:“他三岁可与族中最强勇士相搏,七岁可斩杀十余只巨形异兽,十二岁搏杀碧血流洛兽而扬名天下么,但他最著名的战绩便是与荆须翅融兽一战,世人皆不知,但若传出去,他便更加不得了。只是那一战,他未能击杀我的荆须翅融兽,乃是我前去相阻,荆须逃奔,他却使着新练成的练魔化吸法将我身体绞碎,当时他身斗洛国一大凶兽与一大凶人,自是重伤在身,便是那一瞬间的松懈,使我灵魂逃逸,躲在这洞中。”
“那一个战便只有你知晓,我亦不知你师承何处。那****从何处归来,我自不知晓,只是你能探出林间残魄,自是功力不俗,丫头,为何你身手如此之高,却要在世人面前伪装成柔弱的女子呢?亦连你夫君也不知晓?”
游襄心中一惊,这具身体原本便是术法高深的奇女子,她到底是什么人?
荆见游襄不肯回答,继续道:“荆须翅融兽一见到你,便如见了我一样,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有交流的,你便以法器收了我的碎肉,带到密林中掩埋,荆须翅融兽寻得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墓上,这样别人就不可能打扰我的安眠。”
游襄心道: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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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砌心中担忧,面上亦是表现的强烈,连身旁的清风王看出来了。
清风王拍拍冉砌肩膀,道:“夫诸不会有事的,亦是用功过度,多歇息几日罢了,平日里,你可不是这般的,为何今次会变的如此。对了,还有你那样兄弟,怎的也不见了?王兄可是问过他好几次了。这军中,亦未见过谁能如此这般入王兄的眼。”
冉砌转头看看清风王,但是一瞬,便扭转脑袋,痛苦的神色越发明显。但是头颅偏的恰到好处,亦是身旁的清风王也看不见的。
他心中自在担心,大哥自那日在螽毋山中大战澹台献,显出神鹿兽身,引发洪水吞没万余献军,便一直昏迷着,如今已经几日了,虽是嫂嫂近身照顾,但还未曾有醒转的迹象。但是几日了,妹子从那日二人掀开石台,那黑色的恶心的庞然大物将她抓走,便再也不见回来,自己追过,但是追不上呵,那东西的速度实在快若闪电。妹子,你现下究竟如何了,若是真的成了那怪物的食物,大哥便是今生今世也对不住你了。
但听战鼓喧嚣,冉砌抬头看向远方,此时东蛟与北冥盟军已越过洛水,岸上乃是南岭群脉的延脉,看着以赤罢山为首的鑫津屏障,冉砌心中即有欣喜也有忧心,最后终是化成一丝恐惧。
越过这连绵山峰,便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当初澹台献入北地处理颇雪族一事,那澹台献便是从这里攻入,抢夺鑫津。他即知此地重要,必是防守严密,此战不易作。
但闻外帐有人通报,清风王宣入。
来人乃是一青年男子,乃是冉砌旧识,前段时日,洛国军中比武会盟之时二人便是为那第一的位置争了三场,且是平手,后来消息传到鑫津,帝君亦是惊奇。
这人便是澹台溯座下第一武候扈佑,洛国乃是以武征天下,武者自是吃香,澹台溯身藏不露,却是密传中洛国第一高手,但麾下亦有七大武候,自是得他亲传身授。扈佑便是其中之一,本是排在三名之后,但因着姓中扈字而得澹台溯厚爱,从来便带在身边,亦是王殿中第一内侍武候。
前段时日的比武会盟,便是禀明帝君,想去凑凑热闹,澹台溯自知,他的偏爱以至扈佑在人们心中的英雄本色多了一味偏颇,他这样只是急于想要证明自己的一些什么,于是便放他前去,赠言:“若不夺得头彩,便不要回来见我。”
这也便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比武会盟因着第一的纷争而受到帝君重视的原在。但其中另一关窍也在于冉砌。
北地本是洛国分支,亦如烟罗呈乾大陆于九州之内独立一般,北地亦是洛国的独立体系,本是敏感,却交在澹台献手中,澹台溯自知其父用意极深,便一自的顺着这条埋好的路走下去。现下听闻扈佑与冉砌的第一之争,平衡力鄙,便发了一道旨意,平手便是并列第一,我洛国有两位一等一的勇士,便是洛国之福。于是军中双雄便诞生了。
帝君即然下旨,旁人自无须多言。冉砌本是豁达心性,又与本就爽利的清王风相处久了,自是不会计较个第一第二的名头,但扈佑心中做何感想,便无人得知了。他本是内敛的性子,本就话不多,亦连澹台溯也不知道他本心之愿。回王殿随侍,帝君未曾言语,他也什么也不问不说。
此时,二人相见,冉砌微微一笑,以军人礼节相迎,扈佑先向清风王行大礼,又转向冉砌,眼神有一瞬间的沉寂,随后也行了个随军的礼节。
便是这一瞬间的沉寂,落在冉砌眼中没有什么,但清风王心中却是颇为玩味,他心道:虽是冉砌与扈佑二人的比武会盟,但于我和王兄来说,便是暗地里的较量,呵!王兄从小便什么都让着我,王位也差点让出来,若非烟姐姐,他现在便坐在我的位上,那我便没有这等闲功夫了,呵呵,这次虽是传旨让二人成为平手,但亦是他的相让,有对我的,也有对北地的忍耐,王兄,真是辛苦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