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时没有看到冬儿，连沈妈妈也没在祖母身边。蕙兰无法，只得跟着大伙出了门。
陈思盛带着大儿子陈宇，二儿子陈翔，三儿子陈谦；陈思文带着儿子陈越和女儿文秀；陈思显带着独子陈醇；向姑爷领着大儿子向春林，抱着女儿向明珠；陈思源没有去，他最近应酬很忙，所以陈思勇除了抱着的蕙兰，还得看顾着陈栋陈梁以及陈周。
庙会自然热闹非凡，陈周心思一向细腻，昨天他在场时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再加上连个交接都没有，祖母便将夏儿替了冬儿，没隐情绝对不可能。所以他没怎么瞧热闹，一路上一直和妹妹说话打趣，蕙兰也不想让他担心，装作兴致勃勃的左看右看，“哥哥，那边在做什么？”
几个随从的肩上都坐着小男孩们，蕙兰则被老爹竖抱着，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一群人围着看热闹。陈周挥着胳膊激动道，“有杂耍！爹爹，我要看杂耍！”
陈思勇一愣，陈周内敛，很少有这么高昂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蕙兰感觉身上的胳膊紧了紧，见老爹神情复杂，突然有点想笑。陈思勇很快平静答道，“嗯，咱们看去！”
站在人圈外，护卫把众人团团围住，蕙兰伸着脖子往里瞧，一个清秀男子正团团作揖，周围人群爆发出震天价的叫好声。有端了莲花瓣形状铜盘的小姑娘绕圈走着，她穿着红布裋褐，扎了根青色腰带，下面是紧口青布裤，步履轻快，显得灵巧非常。她一直带着感激的笑容，除了孩子，游客们或多或少都掏了赏钱。
场中又上来一位活络气氛的人，蕙兰没听他说话，注意力全在那个端盘的小姑娘身上。绕了大半圈，一尺见方的铜盘已经装了大半，盘子显然很沉，她的鼻尖有了点点晶莹，笑容更盛。等到一圈走下来，下一场的表演人员也准备就绪了。蕙兰跟好奇问爹爹，“那盘子里大约多少钱？”
陈思勇笑了，“大约二两银子罢！”然后颇有感叹道，“这行当来钱快，只是风险也高，我曾在蒙阴县遇上一个杂耍班子，起先还不错，后来走钢丝的一个不稳，就摔了下来。”可能觉得不该和闺女说这些，陈思勇言辞简略道，“听说连夜离开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去蒙阴地界了。”
上钢丝还需爬上高高的台子，她自然能想象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形下摔下来的人会有多惨，观众可不是为看血腥场面来的。看来杂耍这个行当虽然高收入，也算是高风险了。又联想到自家的镖局，蕙兰觉得两者颇为相像，一样的高危行业，一个靠武艺，一个靠的是技艺。
总结完毕，蕙兰又把目光投向场中，陈周双眼发光激动道，“妹妹快看，这肯定是叠罗汉了！”
是在叠罗汉，并且已经叠到了第二层。红衣红裤极为显眼，周围的观众也很激动，不时发出“再来一层”的呼声。
一层，两层，三层……当三层稳定下来后，蕙兰惊讶的发现下一位竟是个半大孩子，怎么只有一个人？他约莫十三四岁，穿着一样的红衣红裤往上攀爬，在一群青布短衣里极为打眼。他动作不快，却带着轻巧，几下便爬上了最顶部站定。微有摇晃，不过都不大。
蕙兰不由舒了口气。
第四位也亮相了，竟然是个更小的男孩，可能才十岁，或者更小也不一定。他老练的跟观众抱拳行礼，虽然如此，蕙兰还是发现了他动作里有一丝僵硬，她不由担心的问道，“爹爹，他也能叠罗汉吗？”陈思勇也有此感，不过还是尽量轻松道，“没事，他们是大班子，都练习过成百上千次，不会有事的。”那孩子一看就是头回露面表演，一会儿要真摔了，自己得赶紧把闺女的眼睛捂好，脑海里浮现起走钢丝那人痛极惨叫的情形，想到这儿，陈思勇看向几位堂兄，见他们对着随从使眼色，心里这才一松。
人群陷入奇异的寂静，大家都屏气凝神看着小男孩的动作。一二层都攀爬极快，第三层也没慢了多少，最后一层了！似乎感到了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视线，小男孩的动作越发缓慢，每一个微小的晃动都令场上的人心里一紧。在第四层男孩努力协助下，最后，他终于坐上了对方的肩头，如雏鹰般猛然伸开双臂！
“好——”长久的静谧迎来热烈的爆发，观众们纷纷鼓掌叫好，群情激越。蕙兰仰头跟着拍手，眼睛有些发酸，不管动作做得再潇洒，那个孩子总归害怕的吧？
思绪万千，不由想起了后世的体育运动，铅球运动员上身的不对称发育；排球运动员手足的骨质增生；举重运动员的矮壮和心肺受损……
如果说大人还能自己权衡利弊，选择自己要走的路，那个孩子，却连选择的权利也没有。同行的十来个孩子都欢快拍手，满脸红光为场中那个勇敢的同龄人叫好。他们不懂，如果他能选择，肯定只愿意和他们一样，对精彩的表演拍拍手，然后频频叫好，而不是孤独无依地坐在凌冽高空中，夹紧双腿展开双臂，迎接如潮的赞美。
红衣小姑娘举着大一号铜盘绕场一周，铜钱和银角把盘子装得满满的。蕙兰看到那男孩儿全身僵硬被人搀扶到帷幔里，有些想离开了，只是大家都没动，她只能扶一扶头上的草帽，耐着性子继续观看。
中年男子轻轻削断飘在空中的绸布，然后将那把剑插入自己的喉咙，只留剑柄；踩着高跷的女子嘴里衔盘，粗陶碗划出优美的弧线一只只往上摞，摇摇而不坠……
陈梁和陈周喊得嗓子都哑了，蕙兰见平时腼腆的文秀也眼神发亮，不由微微一笑。
陈思勇发觉女儿神不思蜀，摸摸她的额头问道，“太阳晒得慌？”
“不晒！”嘶哑的声音倒把自己吓一跳，陈思勇听了更是皱眉，有些担心道，“看来是受了热。”扭头对身边的大堂兄道，“我和兰儿先去寺里避一下，她似是有些中暑了。”
陈思盛听后看了看日头，“真是不早了，一道去寺里吧，晚了就怕是没斋饭了。”
正在兴头上陈越自然不愿意，他扭着小小的身子大声嚷道，“伯父，我不走，我还要看！”陈醇看了眼他爹陈思显，也跟着声援堂弟，“我也要看！我留下和越哥儿一起看！”
其他孩子虽没反抗，但都嘟着嘴不高兴。陈宇安慰着弟弟陈谦，“都快正午了，咱们先吃了饭，一会儿接着看，可好？”蕙兰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陈宇十六，长得比大人矮一头，自然没法看表演。他似乎一直注意着四周，为一行人护卫，作为长子，的确很懂事，也很自觉。
陈思文也哄着自己的小儿子，陈思显就没那么二哥那么耐心了，眼一瞪便骂道，“你给我闭嘴！不许嚷了听到没？”声如洪钟，没吓住陈醇，倒把陈思文怀里文秀吓得一瑟缩。
陈思勇自然不好因着自家闺女令别的孩子不快，连忙道，“我先去把菜点上，左右上菜还有些功夫。让孩子们看一刻钟也好，本来也是想着让孩子们玩嘛！”
陈越不闹了，满眼期望的看着自己老爹，陈思文正为难呢，陈思盛爽朗一笑，“那便让他们多瞧两眼吧，我们先去！”然后捏了捏陈越的鼻子，“可不能晚了，知道吗？”
陈越高兴的猛点头，只差没摇尾巴了。
分作两路，陈思盛带着大儿子陈宇，向姑爷抱着闺女润珠，陈思勇抱着蕙兰。陈周一直没说话，犹豫的模样看得蕙兰暗笑。见伯父迈步要走，他急忙道，“爹爹，我和您一起去！”
陈思勇还没说话，蕙兰笑眯眯先道，“哥哥还是看杂耍吧，等一会儿再给兰儿讲，好不好？”
陈周见妹妹精神不济还顾念着自己，语气坚定道，“还有二哥留下呢，我还是和爹爹一道吧。”
几个大人目露赞赏，便挤出拥挤的人潮，顶着烈日进了鸡鸣寺。
南京作为六朝古都，久负盛名的鸡鸣寺自然非同凡响。估计对大家在外聚会同餐的机会很珍惜，又有妹夫远道而来，陈思盛请司客僧拼了四张方桌，照着菜单行云流水般点起菜来。
烧鸡板鸭、油爆河虾、五香熏鱼、回锅肉……蕙兰听着眼珠子都掉下来了，这儿难道还可以吃荤？不由左右张望了下，别的桌有些远，隐约看到一个碟里有红油油的大虾，某人囧了。
左边坐的是向润珠，堂姑姑的大女儿，今年六岁。她性子很沉静，和她打了招呼后两人就没再说什么话了。蕙兰低声问陈周心里的疑惑，陈周摇头表示知道，向润珠带了一丝笑意的说话声响在耳边，“这是寺里一向的惯例，像他们整日茹素，并不像我们一样特意强调什么素鸡素鸭。再者素字始终略显冷淡了些，并不为平常人所喜，想是因为这个，才用了俗世的名称吧！”
见蕙兰讶异地看着自己，向润珠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轻掩嘴角笑道，“我常跟着母亲去上香，这才晓得的。”
蕙兰见她动作带了一丝矜持，猜她肯定见多识广，难怪刚才看杂耍时不怎么激动，一念及此，蕙兰已经笑着道谢，“还好有表姐，不然兰儿非得等到吃到口里，才能发觉其中奥妙呢！”
陈思勇见两个女孩儿低声说笑，神情很欢悦，心里也不由高兴起来，兰儿自小失母，家里也没个姐姐妹妹，不管母亲如何疼爱，始终还是孤单了些。
陈思文带着大人孩子很快便到了，大家热热闹闹吃了，只是没酒，不免有些遗憾。饭后走出鸡鸣寺，杂耍摊子已经撤了，正在运送器具。
不知怎的，蕙兰觉得松了口气，心里也不那么压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