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被她的话说的一笑,就连清鹂也“扑哧”笑了起来。那年轻男子只道蕙兰年纪小,也没认为是针对自己的。倒是那短衣中年男子看起来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奇怪啊!一般人若是遇上这种事,怎么也不会这般气定神闲。那两个女的也就罢了(蕙兰太小,直接无视),这男人看着也不像个愣头青,竟也这般老神在在。他难道不晓得强龙不压地头蛇吗?莫非还想仗着自己一身蛮力解决?
且不提中年男子在那儿苦思冥想,县衙的侧门很快打开了,守门人躬身引着一个皂头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这人约莫三十上下,脸皮蜡黄,一双眼睛朝天看着。
“张三儿,听说你寻我有事?”
那年轻男子赔笑道,“本不敢劳动王头役,只是小的祖传的簪子被人碰坏了,还想请头役主持公道。”他闭口不提自己先前的言行,听了这番话,还以为因他一力要求才寻上这位王姓公差呢。那位公人的脸色好了许多,展眉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然后转头望着旁边几人,不经意看见蕙兰的打扮,眉头不觉微微皱起。
见他沉吟不言,一旁的中年男子也上前道,“头翁事忙,还请拨冗理会理会。”那头役被人催促却不在意,心里依旧盘算着:若是自己没看错,那小女孩身上穿的绿色薄衫应为轻葺纱所制。轻葺纱是绍兴名产,等闲人家哪里穿得上?自己还是前些年偶然得见一回,没过多久便被知县大人收入囊中,据说送给了宠妾,还引得后宅争风吃醋闹腾了好久。
蕙兰见那人不时看向自己,虽无恶意,审视的目光也让她很不痛快。这个衙役一看就是和那两人一伙儿的,狼狈为奸,也不知在打什么歪主意呢!
陈思勇见对方老不说话,看看天时不早了,便开口道,“此事本是在下从人的不是,还望头翁从中斡旋,寻个妥当的玉器铺子估个价,歇了此事才好。”
那公差心里各种念头斗争着,他不时看看蕙兰,又不时打量陈思勇,最后贪念还是占了上风,含笑道,“承蒙兄台看重,那咱们便去附近的碧雅斋,那家铺子虽不大,却是童叟无欺,自是信得过的。”
陈思勇点了点头道,“如此有劳头翁了。”
几人各怀心思走到那家玉器铺,这间铺子的确很小。走过窄窄的门庭,一个伙计上来道,“头役今日怎得闲过来了,快里面请。”
那王衙役矜持的点了点头,一马当先往里面而去。此时正是饭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饭菜香味,引人食欲。伙计将众人引进了店里,一个瘦脸高颧骨的男人过来道,“久未见得头役,一向还好?”
王衙役和他略略客气几句,各自落座后便直奔主题道,“张三儿的簪子坏了,你替他瞧瞧价钱吧。”
那掌柜双目闪过精光,从张三儿手中接过簪子,走到门口处开始仔细瞧起来。蕙兰不耐烦看他们做戏,便端起茶杯准备喝两口,这一路一口水没喝上,光晒太阳了。却发现老爹投来不赞同的目光,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身处险境”,吐了吐舌头放下杯子。
那掌柜捋着胡须看了许久,方才进来坐下,满面可惜对张三儿道,“竟不知你有这等好货色,怎就跌坏了?可惜!可惜!”
陈思勇见蕙兰渴了,便不耐烦和这些人周旋,直接道,“这镯子价值几何?还请掌柜说个数目。”
或是没见过这么迫切想当冤大头的,那掌柜稍微一愣便道,“这只手镯乃是品相极佳的翡翠,观其色泽,应是极久远了。若是完好无损,应值得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你还不如去抢!蕙兰愤愤的想着,没想到陈思勇极干脆的掏出几只金元宝,在手里颠了颠,“这应是够了。”
张三儿双眼冒光的看着那两只散发着迷人光芒的元宝,正想上前一把抓了,又见陈思勇合住手掌道,“还请掌柜立个字约,列位做个见证,在下也好放下心来。”
那掌柜走到桌后开始铺纸提笔,而旁边的小厮也赶紧倒水磨墨。不一会儿,两张新鲜出炉的字据写好了,几个人各自上前按了手印,再将各自手里的东西交换,这回的纠纷就算是基本解决了。陈思勇也不多话,带着蕙兰便走出这个小院。蕙兰见后面没人跟来,拉着老爹的袖子问道,“爹爹,您究竟打算如何惩治这些恶人呀?”
陈思勇微笑道,“此处不便,回去再好生与兰儿说。”
清鹂没有说话,只抽抽搭搭揩抹眼泪,蕙兰见她实在伤心,便安慰道,“快别哭了,又不是你的错,当心眼睛肿了看不清路!”
清鹂一抽一抽道,“若是婢子小心些……也不会和人撞到了。这一回折了五十两银子,呜……就是卖了婢子也赔不起啊……”
陈思勇难得的劝道,“你想躲祸,祸自上门。再小心也是没用的,你怀里那般大包袱都不曾摔着,他一个男人轻轻一碰便摔了东西?莫哭了,本就不是你的错。”
见清鹂满脸讶异还待再问,沈氏在一旁插言道,“咱们快些回去罢,这半天姑娘想是累坏了。你也把眼泪擦抹干净,叫旁人瞧见不好看。”
清鹂赶紧使劲用手帕擦了擦眼,等她好了,一行人渐行渐远,慢慢看不见了。而玉器铺里,几个人的谈话才刚刚开始。
张三儿喜笑颜开的摩挲着手里的金元宝,对掌柜阿谀道,“郭爷吓了小的一跳,初时听您说五十两,我还以为肥羊立马翻脸呢,没想到那人徒长一身力气,性子却这般疲软,竟乖乖便把银子交了。”
那掌柜被挠到痒处,捋须笑道,“我见他满脸不耐,定有旁的急事牵绊着,这才叫我们大大的赚了一笔。早知对方这么痛快,应该再添些才是啊!”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便是如此,本是战战兢兢开了一个大数目,待得轻易得手后,又懊悔之前要的太少。
几人正要分赃,扭头发现头役脸上并没有高兴的神色,独坐在一边慢慢饮茶。那中年男子道,“头翁这是为何,怎的愁眉不展?今日不曾费了许多工夫便大赚一笔,回家定要大大的烧个利市!”
王头役强自按捺心思笑道,“说的极是!这回银钱来的容易,回去烧个利市谢神也是应该的。”
张三儿恋恋不舍道,“可还是按往常的规矩分?”
那掌柜眯了眼冷笑道,“张三儿,独木不成林,没有我和头翁的帮扶,你哪里轻易便赚来这许多银子!快些给我罢!兑了银子早早分完了事。”
张三儿不敢违拗,把元宝递给掌柜,那掌柜自去柜台里搬戥子。
这边蕙兰她们很快回到了船上,伯父伯母还没回来,想必是在温知县那边吃晚饭了。陈思勇丢下一句“你好生上楼歇着”,便到镖师们平时呆的房间去了。蕙兰本来还打算听听老爹到底有何妙计,没想到被这么打发了,撅着嘴很不高兴。沈氏见她神色笑道,“兰儿莫急,这一路到底走的有些急了,还是上楼好生歇歇罢!”
不上楼也没地方去啊,爹爹去的那房间自己倒也能去,只是妈妈和清鹂就难办了。再者清鹂现在情绪还很低落,把她安抚好了才是正经。
待得几人洗脸洗手去了身上的尘土,沈氏便准备下去端饭,蕙兰叫住她道,“妈妈不妨多要一些饭菜,今日也没外人,咱们一道在屋里吃了便是。”
沈氏含笑点头应了,蕙兰这才拉着清鹂的手道,“还伤心呢?”
清鹂红着眼圈,神色间依旧难过,“这可真是飞来横祸,老爷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莫非那人竟是有意撞婢子的?”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些信了,只是自小生活在深宅大院,对外面的世道一无所知,对人心之险恶更是半点见识也无。蕙兰扯了扯嘴角道,“当然是一伙儿的!那掌柜张口就是五十两,你想,什么簪子能值了那么多银子?便是和田玉也值不得那许多!”
清鹂张口结舌,“既是如此,老爷怎还给他们银子?正该好好教训教训这些恶人!把他们打怕了,以后就不敢再作恶了!”
蕙兰端起桌上的冷饮喝了两口,这一路真是把她渴坏了。不对,是又气又渴,外带着有点饿。想到这些罪都是因为那些恶棍才受下的,她恶狠狠道,“爹爹也是因着我们在旁边,怕误伤罢了。再说这些人岂是一顿拳脚便能转性的?就算爹爹给了银子也无妨,到时候照样叫他们吐出来,最好再让他们劳动改造,免得继续讹人。”
“劳动改造?”清鹂想了想没明白。
“咳咳!”蕙兰一不小心呛到了,她拍着胸脯顺了顺气道,“就是送他们做苦役,做个几年自然就洗心革面了。”
清鹂听懂了,她想了想垂头道,“外面坏人真多,还是在家好。”
蕙兰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以后小心些便是了。再说我爹还在身边呢,哪能叫人随便欺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