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大男人相持了大半夜,熬到最后,琴音首先撑不住了,忍不住呵欠连连,因此歉然向他们告辞,先行歇去了。
苏霖和无杀见状,自然扔下银子,紧跟着离去了。但他们刚走出房间,就看见走廊尽头的琴音身影飘动,想是故意被他们瞧见的。
二人相视一眼,无声地跟了上去。
三个人心照不宣地走了一段路,身影一拐,没入春芳楼后院二层独立竹楼的后面。此处位置极为偏僻,就是在后院往来的行人,也轻易看不见他们的身形。
“二位前来有何事,请尽管说吧。”琴音恢复正色,一脸傲然道。
“我们想请魔音相助,探一探洛离派。”无杀直入正题,并不客气地道。
“这么说,你已打听清楚洛离派所在地咯?”琴音笑问道,那目光里却多少有些不屑。
“是。”无杀道,并不理会她的轻慢。
“那么明日申时,听雨轩前渡口见。”琴音说完,飞身而起,白衣飘飞,如奔月的仙子,缓缓上升,进入二楼竹屋。
苏霖和无杀也跃上高墙,两人睡到日上三竿,苏三小姐风风火火地赶至秋芜苑,支开丫环,关上门,一手掀开被子,双手叉腰对着苏霖一脸正色盘问道:“老实交代,你们昨晚去哪儿了,都有什么打算?”
苏霖看了眼滴漏,见还有几个时辰,因此笑嘻嘻道:“我们昨儿自然是去办了正事,且已经办妥了,今天打算去苏味庄看看,那好歹也是你哥我的心血嘛,怎么你们三个也有兴趣一块儿去看看?”
苏夜合才不相信他的鬼话,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但苏霖已经起身往屋外走,无杀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她拿目光剜了风华三少一眼,三人自然急忙跟了上去。
“苏二哥,你说咱们有多久没出去花天酒地了?这苏味庄有什么好逛的,要不就去春芳楼吧,这么多日子没去,怪想念琴音姑娘的。”林长风不知死活地在一旁提议道,自然招致苏夜合在他身后猛地踹了两脚。
“我哥好歹是成了一次亲的人了,虽然萧姐姐现在在宫中养胎不方便照看他,我可得替她留心着,苏霖你要是再敢拈个花惹棵草,看萧姐姐以后不要你好看!”
“哟!是谁当初一个魔女魔女的骂,现在倒叫的这么亲切了,这女人变脸啊,可真是比翻书还快!”林长风继续不知死活反驳道,于他而言,与苏夜合斗嘴倒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乐趣之一了。
“那是我不知道她的苦衷么!”苏夜合声音轻了下来,有些底气不足道。
苏霖一直面带微笑听着,在他离去的这段日子里,苏三小姐明显比先前不同了,通情达理,体贴入微,再也不是那个骄纵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了。
掌柜的见到苏霖,那双笑眼简直眯地只剩下一条缝儿,“哎呀呀!二公子,您可是有一阵儿没来啦!”他边说着,边将几人迎进苏霖专属的雅间里,并命小二的端上最好的酒菜。
六人在苏家拉了一段时间的家常,再加上走了段路,倒是不怎么饿,就是有些渴。
酒足饭饱,无杀罕见地主动拿起茶壶,给每人都倒了一杯茶,并看着他们喝了下去,苏霖借口不渴,只是端着茶杯,并不曾饮。
无杀淡淡地喝了口杯中的茶,另外四人见状,这才放心地饮了几口。
没过多久,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晃晃地倒在了椅子上。
“我就知道。”苏霖漫笑一声。
“不过一点儿迷药,他们很快就会醒转过来的。”无杀说着,从座上站了起来,看了眼窗外的月色,道:“我们可不能让姑娘家等。”
二人于是走了出去,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苏夜合从当日江如练换下的衣服上发现了一个宝贝锦囊,因见绣工别致带在了身上,却原来还有百毒不侵的功效,一点儿迷药压根儿就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方才不过将计就计倒了下来,降低他们的防备而已。
二人走出没多久,她也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看了风华三少一眼,想着苏霖既然不想他们跟着,还是不要叫醒他们为好,因此她孤身一人追了上去,并于听雨轩门前窥见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和另外两个不太熟悉的人影一前一后走向渡口,并上了同一艘船。
苏夜合急忙赶了上去,掏出银子雇了一艘小船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客船顺流而下大约五里路,停在一处谷口,四人于此处下船,走进荒草丛生的山坡。
苏夜合苦着张脸,她其实不喜欢在夜晚走山路的,此时正值夏初,山上灌木丛生,要是一不小心踩到个什么东西,以她胆小慌张的性子,肯定会大叫出声儿的。
一路上,她的右手几乎没有离过嘴,一直紧紧捂住,然后与前方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棉鞋踏在湿润的草地上,几乎没踩出什么声音。
即使有细微的响动,那也可能是风、是虫、是什么不知名的野行的小动物,他们又怎么肯定是个人跟着呢,苏夜合如此安慰自己道。再说自己都跟到这儿了,苏霖忍心把她一个人赶回去么?
前方的四人忙着赶路,压根儿就没注意身后的响动,此处离洛离派的老窝还有一段距离,四个人身形灵动地在灌木从中穿梭着,很快就把苏夜合甩开了一大截。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翻过了山头又走下山坡,与早就等在那儿的采悠回合。
采悠看到魔音二人点了点头,对苏霖和无杀也不陌生,她简短地向几人说明了情况,通往洛离派唯一的道路是两座山之间的一条宽若一丈的深潭,只有木筏子勉强可以通过,往里行一里多的水路才算正式进入洛离派的地界。
“这个地方也算巧夺天工了,我们不能从背后进去么?”
“苏公子可能并不知晓,洛离派控制的地方延绵极广,几乎占据了两个山头,但里面地势从不为外人知晓,从外围看,就是两处高耸着的根本不可到达的断壁残崖,这也是永帝这些年都没发现他们的原因所在。”
“那么我们更得好好探一探了。”无杀原本寄居在北境的绝壁之腰,对于这种地方,自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萧清痕又一次在夜半时分被噩梦惊醒,她近来睡眠老是不太安宁,腹内的孩子每日里总会有几段时间不安地躁动着,越来越清晰地提醒着她,自己急切到来的步伐。
可她只有六个多月,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艰险,过早地出生于她虚弱的幼体意味着什么。
白萱歌总会及时提着油灯并端一碗清汤过来,明明她歇息在碧霄宫,怎么可以算地如此准确?
见到她,萧清痕烦躁的心情总会安宁些,这就是医师强大的功效,往往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和微笑就能给病人带来极大的精神力量,萧清痕以前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喂她喝过药,两人总是习惯地浅谈几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连心的距离也不知不觉拉近了很多。
比如白萱歌会问萧清痕,如若白后在世,看到今日康氏与白门这种局面,会作何感想。
清痕仔细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当初她既然能够心狠地诱骗儿子将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以作为对永帝的反击,她若活着,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疯狂打击报复康思鸣吧。
“即使将她的自己儿子训练成一个复仇工具也在所不惜么?”白萱歌面露不忍地问道。
萧清痕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顾锦月,她宁愿独自承受着世人的指责和谩骂,至死都背负着弑夫之名,却什么都不向自己辩解,独自一人艰难支撑着风雨飘零的秋褚宫,并使它一步步慢慢壮大。
在她的心底,却不愿她的女儿重蹈覆辙走上复仇之路,虽然自己最终违背了她的遗愿。
她突然变得不确定起来,骨肉至亲,血脉相连,白后就算对娘家有着深厚的感情,对于这个儿子也不应该只有彻骨的仇恨吧。
白萱歌也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白门被灭时,我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仆人抱走,自此颠沛流离,后被永帝寻得,五岁入宫,十岁前往静憩谷学医,十六岁学成出师,归入竹林山庄。在遇到殿下之前,仇恨于我一直是件很遥远的事,白氏也不过是个极寻常的姓氏,我从未想过康氏与白门之间已水火不容到如此境地,如果可以选择,我倒宁愿从未出过谷,终日陪着师傅救死扶伤的日子却也是生命中最宁静美好的一段时光。”
“萱歌,这便是你追寻的生活么?”萧清痕忍不住问道,她总算触摸到了一点点这个女子的心思。
白萱歌只是笑了笑,是还是不是呢?在她心里,答案其实是明了的,若不出谷,如何会奉永帝之命伴于他的身侧,默默见证者他的喜怒悲。虽然他的目光很少停留在自己身上,但那种平淡的相随,她的心也是欢喜的。但这些,她不想让旁人知晓。
“其实你可以选择置身事外的,那原本就是他们上一代的恩怨纠缠,不论结果如何都不该影响到你和明昭的未来。”萧清痕忍不住安慰她道。
“是啊!这一切总该有个人去终结的。”萱歌笑说道,温婉的面容在烛光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父皇是一国之君,他不该就此断送自己性命。”她在心里说道,总要有一个人,结束这一切,还他一个清宁。
“明昭,如果这个人是我,你会在意么?”白萱歌如此想着,温婉的面容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哀伤。俄而,她勉强收起情绪,淡淡笑了笑,向萧清痕告辞,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