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认床,更何况昨夜怀里还抱了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是以根本不曾睡好。第二日起床后对着镜子一看,眼下竟然有了淡淡阴影。难道不成以后都要这样夜夜难眠?
我正揽镜自照内心纠结以后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谢云初也醒了。他穿了件里衣坐在床上,露出大半个胸膛,盯着我看了片刻。然后皱眉,走过来用手碰了碰我眼下的痕迹,认真的问,“娘子,你昨晚被人打了吗?”
我只觉得眼皮跳了跳,然后,慢吞吞的反问了一句,“有吗?”
他更加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眼花了。”我面无表情的转了头,开始配合闻声进来的侍女洗漱。
“娘子。”他小声叫我。
我没应声,却还是扭头看了他一眼,再看他脸上竟然带了某种类似羞涩的表情,怯生生地问我:“娘子,昨晚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我眼尾一抽,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这个混小子,到底在胡扯些什么?!眼角不经意瞟见婢女脸上古怪的窃笑,我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喉间。
他却丝毫不顾忌有外人在场,捧起我的脸,然后伸手摸了摸我唇上被他咬破的伤口,面带不解,“娘子你昨晚是不是偷偷溜出去了?怎么嘴巴上也会有伤口?”
我深吸一口气,握拳,闭眼。忍字头上一把刀……
好在左相府家里的侍女还是很机智的,立刻有人一把将谢云初拉了过去,柔声道,“二少爷时间不早了,您还是先梳洗一下然后带少夫人去拜见公婆吧。”
谢云初看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更何况我还不丑。
于是新婚第二天我光荣的带着唇上的伤口,在一众下人或怜悯或窃笑或不解或诧异的眼神面无表情的去拜见了我的公公——左相大人,以及左相府的一众家属。
正厅上座左相一身青灰云纹衣衫,鬓发染霜,眉目微凛。左相右手处坐了一位贵妇,绛紫色的缠枝牡丹襦裙,满头珠翠,气势倒也不弱,只是略显单薄,没正室的大气雍雅。
谢云初不知为何,自从到了上厅就一直抓着我不撒手,连奉茶时被丫环劝了几次也没用,我没办法,只好拉着他一起跪下。右手奉盏,左手被他牢牢抓着,姿势别扭地将茶敬了上去。
“晚迟给公公二夫人敬茶,愿公公二夫人福泽深厚,福禄绵长。”
这些讨喜的话是出嫁前我爹特意找人教过我的。左相一张冷肃的脸稍稍松动几分,接过茶抿了几口便给了红包,显然对我的表现还算满意。
轮到二夫人的时候,她却迟迟不接我敬上的茶,自顾自地转着自己手上的戒指,仿佛没看到眼前的茶盏。我猜是我的称呼刺到了她的痛处,她才会故意为难我。
左相府和我家不太一样,左相的原配夫人据说是在生谢云初的时候难产而死,这么多年来内院一直由侧室张氏打理,可十几年过去了左相没有再娶也没有将她扶正。侧室终究是侧室,即使在这种新妇奉茶之时,她也没有资格和左相并坐,而是居了侧位。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滞,直到左相不悦的咳嗽了一声,二夫人才恍若回过神一般,接了我的茶。然而她连抿都不抿一口,随手搁在了一旁桌子上,也不说让我起来,全当没看到我这个人一样。
我没什么难堪的,就是觉得地板有点硬跪起来难受,谢云初则不然,头一抬,径自拉着我站了起来。二夫人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了,冷声斥了一句,“云初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二娘吗?”
谢云初倒是淡定,看着她很天真地轻声问,“二夫人今日不用再梳妆了吗?”
一听这话左相厉声斥了一声,“云初别胡闹。”
二夫人一只手抓着椅子的扶手,气的浑身发抖。连在座的丫环们也是各个面面相觑,气氛多多少少有些尴尬。我不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看这些人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刚好从外边进来了几个人,堪堪化解了这不甚友好的气氛。门口进来的分别是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子,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子。
这几人大概就是谢云初的兄弟和妹妹了。谢云初上有长兄,下有幼弟,中间还有个颇具才名的妹妹,可惜因为左相执拗,执意不肯将侧室张氏扶正,这兄妹三人都只能算庶出,在这种年代嫡庶二字天壤之别。
看着今日这架势,我倒是有点同情谢云初了,看来这些年他过的不比我好多少。不过这三人前来的时机还真是微妙,是刚好凑巧遇到了一起,还是早已约好来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云朗,云轩,无双,给爹娘请安了。”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见三人进来,连二夫人难看的脸色都好转了不少,左相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只伸手帮谢云初理了理有些歪斜衣襟,“好了,茶也敬过了,带着晚迟下去休息吧。”
只是这一个动作一句话,在场过半的人脸色都变了,二夫人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扣了扶手。谢家那三兄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两个脸上都敛了笑意,老老实实地低头站在原地。
谢云初竟是随意拍掉了左相帮他打理的手,拉着我头也不回的出了上厅。
这又是个什么状况?
我只觉得这一家人的关系诡异的紧,连带着我这个傻子夫君也高深莫测了起来。心底正暗生戒备,谁知刚回了院子谢云初迅速的原形毕露,树袋熊一般扑过来抱住我,脸色全然不复方才的冷然,“娘子,娘子,你有没有生气?”
我嘴角抽了抽,强行忍住了将这个毫无形象挂在我身上的人拖下来扔掉的冲动。而一旁尾随的侍女见他这样早已窃笑着退了出去,顺便还非常善解人意的替我们关上了门。
……左相家的侍女还真是专业。我心底默默腹诽,表面上却还是板着脸装傻。
“娘子你一定是生气了是不是?如果你不喜欢二夫人和爹爹,我们以后就再不去见他们好了,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好不好?”见我没反应,他反而变本加厉了,抱着我一声叠一声地撒娇。
我觉得自己的表情都快扭曲了。容颜如玉,唇角含笑,本该是谦谦君子的一贯形态,结果这人如今却用这张颇为美好的皮相做出一副被抛弃的小媳妇样,还不停在我面前撒娇。被这双清冽如水的眸子哀求地注视着,我脑海里顿时浮现了四个大字。
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