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佛寺。
香烟缭绕,宝相庄严。
齐氏和周大娘虔诚地跪在佛堂前,手捻念珠,口念经文,跟着小沙弥一起做早课。
王遥戴着帷帽,跪在齐氏身后,亦在念经诵佛。
一个小沙弥悄悄走到王遥身边,朝她低语几句,王遥顺着小沙弥的手指一望——王铎正站在佛堂门外,看着她。
王遥跟着小沙弥走出佛堂,只见王铎站在青石阶梯下那棵名扬天下的菩提树下,神色有些局促。
王遥走到菩提树下,并不摘下帷帽,淡淡道:“王校尉,何事相商?”
王铎有些为难道:“柳娥姑娘,府里传来消息,柳夫人昨夜受了风寒,高烧不止,今晨派人到国公府接姑娘,公主殿下以姑娘在铁佛寺为侯爷抄经祈福十八日,不得离寺为由,打发了贵府来人……”
被王铎称作柳娥姑娘的女子脚下一个踉跄,扶着菩提树,肩头耸动,低低啜泣,哽咽悲伤的哭泣声一阵阵传来,弄得王铎手忙脚乱,手足无措,他有心安慰这可怜的女子,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在一边干着急,急得满头大汗:“柳姑娘……俺妹子不想让人知道她为侯爷疗伤,所以公主想出这个法子让你假扮俺妹子,跟着俺娘到铁佛寺诵经来遮掩……俺不知道,你娘会生病……俺妹子不是有意想害你……”
柳娥哭得哀痛欲绝,纤长柔弱的身躯抖得像落叶,看起来更加可怜了。
王铎急得心里冒烟,几次三番想要上前扶住柳娥,免得她摔倒,又怕被人见了说闲话,只能顿足道:“柳姑娘,是俺妹子……不、不、不,是俺对不住你……俺知道你担心,可是公主有令在先,谁也不敢违抗呀!你……你就别哭了……要不,俺替你去侍候你娘?”
柳娥愣了一下,转头去看王铎,这、这、这王校尉是傻了不成?他、他、他怎会有此想法?可是傻乎乎的王铎却是丝毫不知,他一个与柳家无亲无故的陌生男子,凭什么上门去服侍柳夫人?就是柳娥的夫君,也不会如此殷勤吧!可是一心想替妹子赎罪的王铎,丝毫不知这番话冒犯了柳娥,还以为自己想出了什么好主意,还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替自己美言:“柳姑娘,俺看起来笨,手脚却是勤快的很,俺娘生病了,都是俺在服侍汤药,擦脸洗脚,捶背揉肩,俺都会!你就放心吧!”
隔着几层软罗纱,王铎看不清柳娥的神情,见她呆怔不语,还以为她同意了自己的提议,大步上前,继续安慰道:“柳姑娘你放心,俺一定把你娘当做俺的亲娘来……”
“啪”地一声清亮的耳光声响起,柳娥抬手给了王铎一记响亮的耳光,可她却没有丝毫解气的感觉,自己反倒被吓住了,呆呆地瞪着王铎,脑中一片轰鸣,待她想起自己的不妥来,捂着脸,哭着跑回了厢房。
王铎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非常的冤枉和困惑——俺说错什么了?俺一心助人,也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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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反了她了!”
戴着软金镶珐琅护甲的手掌狠狠地拍在紫檀木香几上,吓得随侍的柳眉柳烟赶忙跪在地上,只等着荥阳公主的怒火咆哮。
铁佛寺王铎柳娥等人的一举一动,都有国公府的暗卫快马飞报给荥阳公主。因为紫逸然已无大碍,荥阳公主安心地睡了一觉,气色虽然好了很多,可是王遥坚决不准她呆在鸿昭阁,就连每天去看紫逸然一眼都不行,荥阳公主一股子暴躁脾气无处发泄,动不动就暴跳如雷,吓得平国公都不敢在她面前多说什么。
荥阳公主站起身,一双刚刚描好的黛眉皱得紧紧的:“好个胆大包天的臭丫头,若不是本宫从萧妃手底下救她出来,只怕她早就投胎去了,哪里还能好端端地活着打王校尉的耳光!”
荥阳公主蹙着黛眉,越想越气,指着李嬷嬷道:“你去铁佛寺,替本宫狠狠地扇她几十个耳刮子,就在王校尉面前扇,免得这死丫头做大了胆子,骑到王校尉头上去!”
柳娥一向温柔容忍,遇事忍让,昔年在宫中服役,屡屡被萧妃宫中的大小侍女所欺,却从不多说一句,只会暗自啜泣流泪。这次也是王铎胡说八道,实在是太离谱了,柳娥不知被气成什么样子,才会做出如此举动。
李嬷嬷知道荥阳公主如此做派,是做给王遥看的,生怕王遥知道自家哥哥被一个小丫鬟欺负了,国公府却毫无动静,王遥气怒之余,不肯好好地给紫逸然疗伤。可是,李嬷嬷观察王遥行事言语,知道她不是无礼之人,便劝道:“那事也不全是柳娥的错,王校尉也着实孟浪了。他那些话,哪里是该在一个没议亲的黄花大闺女跟前说的?”
荥阳公主缓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就是王校尉有那个心思,大不了本宫做主,把她指给王校尉……”
李嬷嬷笑着打断荥阳公主的话:“得了得了,公主就别乱做媒人了,有那个心思,先把少奶奶娶进门才是正事呢!”
李嬷嬷是荥阳公主奶嬷嬷的闺女,从小伴着公主,又做了公主的陪嫁宫女,一同跟到国公府来,公主待她情分自然不同,被驳了话头,也毫不气恼,只是皱眉道:“罢了罢了,然儿的伤还没好,哪里想得到娶媳妇的事!”
正说着,服侍紫逸然和王遥的芳篱珍珠前来请安回话,荥阳公主急忙问道:“然儿怎么样了?”
芳篱小心答道:“少爷刚刚喝了五大碗牛骨浓汤,吃了两斤牛腱子肉,待会儿又要泡药浴了。”
闻言荥阳公主喜上眉梢:“我说王姑娘医术了得,那死老头子就是跟我犟嘴,不到一天的功夫,然儿就能吃能喝了,佛祖保佑,然儿这十几天,还没有今早这一顿吃的多呢!”
芳篱朝着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上前答道:“禀公主,昨夜子时一刻,王姑娘就回怡芳阁休息了,今晨巳时三刻起床,喝了一碗玉糁羹,吃了一笼水晶虾饺,两斤白切牛肉……”
荥阳公主脸色开始难看起来,李嬷嬷察言观色,笑道:“好了好了,王姑娘劳累了四五个时辰,睡好吃好才有精神给少爷疗伤,从没听说过那个大夫为了给人治病,自己不吃不睡,反倒累病饿病的道理。”
听了李嬷嬷的话,荥阳公主脸色缓和了一些:“嗯,你们下去吧,好生服侍少爷。柳眉,王姑娘辛苦了,你去本宫的库房里,把上回皇上赏的那棵红玉参领出来,交到黄婶子手里,叫她每天切上两片,用野鸡崽子一起炖汤,给王姑娘补补身子。柳烟,你去针织房,叫那些针线娘子手脚快一点,给王姑娘多做几套替换的衣裳,把‘烟笼碧翠’和‘云隐纱’送过去,这些布料颜色淡雅,正适合王姑娘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