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两种人,强大的人和弱小的人。
内心、意志坚定的人是强大的,体格、武力绝佳的人是强大的。
慕凌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种人,如果是强大的人,那为何她会因为一条人命而产生动摇;如果是弱小的人,却偏偏在十几年的尔虞我诈和刀剑之中活了下来。
然而苏忠义无疑是强大的,无论是在心智上还是武力上,不然怎会这般迅速且决然的脱离他们的曾经,而她还苦陷其中。
他如今就立在景阳宫黑亮的大理石地上,墨发高束,深色的藤文遍布在青蓝的朝服上,即使胸前染上一片暗红,却仍旧身姿挺拔。
慕凌云遣退当值的宫女和林德等人,走过那个高大的身影,坐在漆红的龙椅上。
“这是怎么了?”她抬眼看他胸襟上的血色:“好大的腥味儿啊,咱们的苏大统领遇刺了不成?看来当值的那些个侍卫又懒怠了,朕这回定要处置了他们。”原本是忧心他,想问那是不是他的血,他可有受伤,伤的重不重,话说出口却变了味儿。
男人半掩着眸子并不看她:“臣尚且安好。”声音浑厚低沉,看来是真的没有大碍。
“那是谁的血?”她悄然松了口气,纵使知晓他修为高深,一般人奈何不了,却总怕有个万一:“宫里出了事儿,自该上报内务府,怎的找到朕这来了?”亏她还以为是为了私事。
“安远淮”随着缓慢的声音,那双狭长幽黑的眸子渐渐抬起:“是左都御史安远淮,于东华门遇害”
左都御史与右都御史协同管理都察院,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最是容易开罪人,虽说安远淮平日行事低调,性格温吞,却指不定遇上了一些偏激易怒的。
苏忠义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开口道:“这些日子楚国境内尤其不安稳,且都与朝廷或多或小有些关联。”
身材纤细的少女摩擦着扶手上的龙头,逐渐陷入沉思;朝廷的不安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她平安从战场回宫,就有许多人坐不住,她又吩咐夜彻查大小官员,那些有所察觉的人就更是坐立难安;左都御史掌管监察,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都察院不能只有一个都御史,左都御史的位置你来掂量着办”都察院在朝中本就是个特殊的地方,他们上报的信息慕凌云自然不能一件一件去查,因此才需要两个掌事的言官,互相约束互相限制“至于安远淮的事……”
说着眼眸一抬,她深深的看着苏忠义:“左都御史于今晨东华门遇害,内务府于其府邸找到身前留有信件,经调查!”声音一顿,眼中寒芒四射,一字一句道“左都御史遇害与钟远侯牵连紧密,黑旗军统领苏忠义奉命前往钟远侯府调查,于其屋中发现大批贪污证物!苏统领欲捉拿,钟远侯宁死不屈!”
苏忠义听后心头一震,连带着看慕凌云的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长,照此番话的意思,不管左都御史是否为钟远侯所弑,因着那些“证物”与“抗旨”的罪名,他都活不过今晚……
证物是假,贪污却是真,慕凌云运筹帷幄多年,培养自己的势力,四处安插眼线,若是连这都查不出来,那真真是昏庸无能了。
许多事朝廷上的人不方面去查,便只有江湖中人去查,夜行事稳重处事低调,这种事让他去办再合适不过,他也果真不负她望,不过十来日的时光便揪出来了个钟远侯,钟远侯无权无职,不过占着个世袭的爵位。
他都能掺和在贪墨案中并且如此轻易的被夜查出,可见其不是主谋,慕凌云便是要杀鸡儆猴,逼出站在钟远侯背后的那个人!世家大族都能被他揪在掌心把玩,可见其身份地位的尊贵……
“人是出了东华门才遇刺,还是……”皇宫四周向来守卫森严,若是平白的能闯进几个人来不被发现,那些门将也该以死谢罪了。
苏忠义剑眉微蹙,显然早已想到事情的严峻:“行凶的……只有一人,左都御史未出东华门便糟害,微臣与那刺客过了两招,伤了他左臂,那人……修为很高。”
安远淮是死在宫中的,少女摩擦着龙头的手逐渐加力:“宫里的守卫可真是越来越了得了”她忍不住嗤笑:“何时混进来的刺客都不知道,战乱方止了一年,采买、修葺、御医、选秀!凭着这些事,这段日子进出皇宫的人还真是数不甚数,朕是该致谁得罪!?”
苏忠义眸深难测,庄严奢华的宫殿衬得他胸前那抹鲜红愈发刺眼:“微臣已将黑旗军三营调入宫中加强人手,皇上寝宫周围亦有何副将守卫,那刺客必会早日落网……请皇上宽心,龙体为大。”
她嘴边嗤笑的弧度加大:“苏统领可真真儿的大胆,整个三营都被您带入了宫中,你可知私自领兵入宫视同谋反!如今还围了朕的景阳宫,你这……”
话音戛然而止,却是苏忠义大步走来,衣袂翻飞间以至案前,他双手撑桌,身体前倾,斜飞的眸子内似有海浪扑卷而来,那张坚毅俊朗的脸停在慕凌云身前一寸左右,咬牙磨唇道:“你莫要在使那些孩子脾性!宫中混入刺客非同小可,你可知那人的修为只在我之下,若是在平日你怎般的耍性子闹脾气我都可以包容,你即便是要杀了我我也听之任之,可今非往日,你若是……”
话音遽然停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松开撑在桌上的手站直了身体,恢复以往沉稳。
慕凌云不知晓他后面还待说些什么,心中的愉悦之情却止不住的要冲上脸来,她已经记不清苏忠义上次失态是在什么时候,或许她根本就没有见过他在人前失态,他永远都沉着冷静的站在那,好像谁也不能令他动摇半分,可是今日……
忍住笑意,努力的板着张脸正经道:“既然如此……你不若便留在宫中保护朕,朕与你的修为可谓天差地别,那人既只于你之下,便能在人前轻易了结了朕的性命。为了我大楚不失一个圣明君王,苏爱卿还是留于宫中的好!”
其实她哪里是不及那名刺客,养兵蓄锐许久,她的修为早已高深不少,她只是……想留下这个人罢了。
苏忠义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何副将在武学上是难得的人才。”
慕凌云心下渐冷,还是忍不住道:“唉,那朕便退而求其次吧,你能不能……今晚留下来陪朕……”
挺拔的男人后退几步,一旁的梁柱投下一片阴影,斜斜遮住他的面容,腰身微躬,做辑到:“家中小儿感染风寒月余,尚在将养中,微臣答应他今日早些回府,望皇上恕罪!”
他是什么理由什么招数都用到了她身上,慕凌云心中冷笑,嘴上刺道:“哦?便是那个害死了苏夫人的苏二公子?”
外人都知苏忠义年少时颇为轻狂,苏残阳便是他在外闯荡时留下的子嗣,因其家中施压,最终从后门抬了苏夫人回府坐个姨娘,苏夫人娘家算是个大户,自然不甘女儿做小,可奈何她与苏忠义私相授受,这辈子都与正房的位置无缘,苏夫人的肚子也算争气,不过一年又有了身子,可年少的苏忠义不受教,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偏要去参军,这一走就是三年的光景,再回来时苏夫人已因难产去世,只留下五岁的苏残阳与一个两岁的小儿子,又是个先天不足整日大病小病缠身的病秧子;
苏忠义许是觉得愧对亡妻,不顾家人的反对与世俗的眼光偏给苏夫人的排位挪去了宗庙,从此当了个名正言顺的苏家大夫人,也因着苏夫人的原因,对次子颇为宠爱,且再未纳过任何女子入府,继室的位置一直空置,好在有一个健健康康的苏残阳,苏家长辈才就此作罢。
于慕凌云的话苏忠义倒也不生气,直直挺挺的站在那不知在想什么,慕凌云只想将那挡着他面容的梁柱抬走,瞧瞧他此时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皇上,祥林院的庄毅来了……”
殿外传来林德宏厚的喊声,慕凌云看一眼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扬声道:“让他进来……”却也不叫面前的人退下。
不一会一个低眉顺眼的男子就走了进来,将手上端着的东西放在慕凌云身前的案上,然后躬身站在一边用大小刚好的音调道:“这是我们主子亲自炖的乌鸡汤,主子说这东西对女人的身子是极补的,还望皇上趁热喝了。”
许诗情是真的改了性子,以往是瞧不上呆在这宫里,觉得委屈了他大才子的名号,如今倒好了,自从那次御花园回来,便日日送些补品过来,说是圣上日理万机,怕是累坏了身子,要好好将养着,慕凌云也不拿乔,坦然受之;吃了他的东西才发现这人也是个精明的,这哪里是他亲手做的,这般的手艺,比之御膳房的御厨们也是不差的,他一个养尊处优,整日只会舞文弄墨的贵公子哪里懂得这些。
慕凌云抬眼看着苏忠义,然后端起还热乎的乌鸡汤当面吃了起来,空余还说上一句:“许贵人的手艺是愈发精湛了,这些时日日日吃他准备的补品,可都给朕吃胖了不少。”
“许贵人”和“日日”这两个词格外加重了语气,说完就放下吃食,玩味儿的看着苏忠义。
慕凌云似乎看着他的嘴张了张,刚要说出什么,身旁却有另一个声音道:“皇上一点儿也不胖,芊芊的身子正好,您若觉得好吃,不妨来祥林院坐坐,我们贵人给您做现的,刚出炉的东西吃着更好。”
庄毅一直低着脑袋,看不见宫殿里另外两人的那些小动作,只是听见皇上夸许诗情,这番早已准备好的话就顺溜的说了出来,宫中才子何止三千,若照着这个局面下去,许诗情今年已经二十二岁,着实等不起。
刚要等着那人开口说话,却被旁人给打断,慕凌云很是郁闷,又不好发泄到一个下人身上,只得挥挥手应了下来,让那宫奴退下。
庄毅得了想要的答案,心下高兴,又生怕皇上后悔,退着身子快步离开了宫殿,殿门复又关上,苏忠义道:“若无它事,臣先行告退。”
得到默许,供着身子渐渐退离原地,然后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手刚扶上门栓,便听一道慵懒轻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贵人不愧是你的儿子,还是有些方面与你相像的。”
他停下步伐,静静的站在原地,身后那声音轻笑几声,又道:“朕原先也是不知道,那晚在这景阳宫啊,他……”
“啪”的一声,大门被用力打开,苏忠义没听她后面的话语,大步离开,步伐些许急促……
慕凌云坐在漆红的龙榻上,看着那抹青蓝色的背影消失在原地,缓缓的趴在桌案上,将脸埋在双臂圈起的空间里面,好似疲倦了一般,宫殿内寂静昏暗,只余下一道闷闷的声音在不停回荡……
“那晚在这景阳宫啊,他怎么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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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晚大爆发,嘿嘿~老苏有没有很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