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崇骁前脚刚走,李妈妈恰好从荣禧斋出来,见安宁公主神色黯然,只当是因为流裳的缘故,遂轻声道:“公主,别难过了,我扶您回房去。”
“玉荷。”安宁公主回过神,见李妈妈眼圈还红着,不免轻叹一声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将流裳视如己出,只怪这丫头命不好,你放心,将军已经让长楚密查此事,定会还她一个公道。”
李妈妈点点头,扶着安宁公主走进房内,泡了杯茶给她,“人死终不能复生,我纵是伤心,也无非徒劳。只是,我们系了红绸子请福姻娘娘下凡,按习令讲,若府中没有亲事,不吉利的,像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还是遵习些的好。”
“这件事,我倒有了主意。”安宁公主抿了口茶,望着窗外火红的云霞,出神道:“今日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将军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只顾看着婉倾丫头出神,那种眼神和他当年看画素的时候一模一样。”
“奴婢今日仔细端详,婉倾的样貌确实和画素有八分相像,也难怪会令将军动容。那么,公主的意思是——”
“我想把她与了长歌。”安宁公主的眼睛里闪着笃定,“这样便可让崇骁死心,否则我怕他会把当年对画素的感情,转嫁到婉倾身上。”
“这——”李妈妈蹙眉道:“公主说的话不无道理,可婉倾毕竟是戴罪之身,只是悄悄收在房里倒也无事,倘若日后与长歌有了子嗣,身份怕是不好定夺。”
“你不是说,她父亲是因私吞朝廷修河坝的拨款才入狱的吗?”,安宁公主声音沉稳,敛目道,“这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如果她真能为温家诞下子嗣,我进宫去向皇兄求一道特赦令便是了。”
“这样也好。”李妈妈点头道,“婉倾生得国色天香,又本是小姐的身份,谈吐不俗,想来是对得上长歌的脾气,若公主正是这个主意,便交给奴婢去办吧。”
安宁公主如释重负地点点头,不在话下。
傍晚的云霞将天空染得通红,后花园里的花树草木也似涂了一层娇艳的胭脂,蟋蟀在树坑里窸窣,池塘里荷花开得正好,间或传出点点蛙声,却让人的心变得些许安静。
婉倾用过晚饭,便独自坐在池塘边投喂着莲叶间穿梭嬉戏的鲤鱼,晚风拂过发丝,仙娆盈动,极致风华。
蓦地,身后飞过一颗小石子,落入水中,溅起一汪清澈的涟漪。
“青羽,你来了。”婉倾回眸,将手中剩余的鱼食撒入池中,站起身道:“怎么,今晚不用守夜吗?”
“今晚不是我当职。”青羽淡淡一笑,浅声道:“今日在后苑,你让陈兰颜面扫地,就不怕惹上麻烦么?”
“我的麻烦本来就不少,不愁多他一个。”婉倾弯了弯嘴角,“别忘了你我现在都是皇上赏赐给将军府的人,陈兰若想为难我们并非易事。更何况,是他帮少主将我们送进将军府的,万一你我的身份暴露,他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说的也是。”青羽释然地笑笑,又道:“这一次你帮了温家这么大的忙,想必也快要离开这里了。”
“如果我说这会是我在后花园当职的最后一晚,你信与不信?”婉倾目光笃定,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内。
“缘何这么肯定。可是有了风声?”
婉倾轻叹,缓声道,“你也许还不知道,其实我和我娘长得很像,今日在后苑,温崇骁见到我的时候,看得出他被吓了一跳。此人虽然薄情,却也真正爱过我娘,见到我,自然会有所动容。安宁公主是他的发妻,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公主一定急着要替我和温崇骁划清楚河汉界。”
青羽目光微沉,淡声道:“这样看来,流裳的意外遇刺,对你和公主来说都是个不错的机会。”
婉倾点点头,“她一定认为,只有我取代了流裳的位置,才会让温崇骁彻底死心,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向我道喜了。”
青羽怔怔地望着婉倾,沉默半晌,轻声道:“可是,你对长歌并没有感情啊。”
“只因无情,才会狠心利用。”婉倾眸光清冷,正色道:“我只有接近长歌,才可以早日进入正苑查到兵符的下落,至于其它的,我不会想太多”
“不管你如何决定,我都会帮你。”青羽暖声浅语。
“青羽,你真好。”婉倾悠悠芊笑,方才那一抹超乎年龄的成熟与冷漠从她脸上骤然消失,代之以些许不谙世事的青涩与纯真。
青羽还欲说些什么,却隐约听到池塘那边的回廊里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只道:“有人过来,我先走了。”说罢,便纵身跃上屋檐,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婉倾回身而望,见来者正是替安宁公主传话的李妈妈,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才站住脚,便将来意说明。
“夫人的恩典,婉倾感激不尽,只是奴婢身份卑微,实在不敢有非分之想。”婉倾故作娇羞,轻声回禀。
“婉倾姑娘不必自谦,这件事,夫人已和将军商议妥当。”李妈妈附了抹不合时宜的笑容在脸上,语调轻婉却又带着一丝强硬:“明日便由你代替流裳嫁进芙蓉居,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婉倾望着李妈妈匆匆远去的背影,不禁冷冷一笑,‘温崇骁啊温崇骁,当初你既害得我娘抱憾终生,又可曾想到过今日的因果报应,我陌婉倾发誓,一定要让你的将军府永无安宁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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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苑。芙蓉居。
李妈妈垂手立于长歌的书案前,两个婢女捧着那一身精致的喜服站在她身后。
“我小祖宗,你一直不说话,到底是个什么主意。”李妈妈望着默不作声的长歌,有些不知所措。
“流裳才刚刚过世,你们如何还有这个心思?”长歌将手里的书朝案上一掷,抬眸,语调清浅。
“怎么,难道这个婉倾姑娘也不合你的心意?”李妈妈话锋陡转,故意试探。
“并非婉倾的缘故。”长歌躲闪过李妈妈的目光,却不知脸颊上的红晕早已出卖了心底的涟漪,起身行至窗边,披了满身的月色,淡声道:“我虽对流裳并无儿女之意,但必竟与她相识五年,多少也有些情分,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丧事未了便又筹办喜事,倒显得薄情寡义,让人笑话。”
“长歌,嬷嬷知道你从小就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李妈妈欣慰地笑道,“只是,流裳说到底也就是个丫头,丧事之说,未免太抬举她了。再者府上请了福姻娘娘,是必须要行亲事的,若因流裳破了礼法,她在九泉之下,也担待不起。”
长歌心绪凝重,此时的他,还无法判断自己对婉倾的感觉到底是好奇、荣慕、还是喜欢,只觉得她远远地站在那里,便灿若一道动人的风景,让自己情不自禁地走近,情不自禁地求索,因缓声道,“那——她怎么说?”
“既是公主做媒,她还能怎么说”,李妈妈笑着拍了拍长歌的肩膀,“看你的样子,想必是愿意的,这我就放心了,你只管等着我明日将她带来便是。我先回去回明公主,也好让她安心。”
长歌将李妈妈送出缀锦阁,行回至房门前,不禁驻足,下意识地朝后花园的方向望了望,嘴角绽开一抹明净纯然的微笑。他怎么也想不到,叠翠亭里那个清雅的女子,今日尚与他隔着天涯之距,明日却将成为他最近亲的枕边人,思绪至此,心底有一抹暖嫣的悸动漫出,那种甜甜的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